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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的雨(1 / 1)

我和杨卫冬一行五个人放下行李的时候,窗外已经开始飘起细细的雨丝儿了。紧接着,门外一阵喧哗,是几个工作人员抬着厚厚的木板,正往我们这边走来。 声音划破暗淡而长长的廊道,被放得无限大。 安置好宿舍以后。天空只剩下浓阴,暮色也渐渐沉下来。 我和杨卫冬沿着外街,去了附近唯一一家的饭馆。旁边还有一个小商店,里面卖日用百货。当然也是唯一一个。 看了看上面的价目表,我俩犹豫了半天,都只点了一份最便宜的小份的黄焖鸡米饭,但也花掉了整整17块钱。 饭后,雨点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我抱着在旁边便利店买的一副铺盖,迅速跑回宿舍。 被子很小,我当时不知道,打开才发现裹不到脚,而且单薄到两斤左右,简直一个粗糙的太空被。由于手里面的钱有限,我没买枕头,回来之后用几本书垫在头底下,就算卧榻了。 当然,最后又不得不花7块钱买了一双做工粗糙的拖鞋,付账的时候却发现是157,对于一个钱快用完的我来说,真的好贵。 不过纵然如此,当天晚上对于我来说难熬的不是被褥简陋,身体冰冷,而是宿舍一群小伙子组队打游戏,让我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大学宿舍。喜好安静的我,真的难熬。我一点儿也睡不着,他们要开着灯睡觉,而且外音很大,时不时地夹杂着爆粗口的做派,真的很烦。我想发火,甚至有要干一架的冲动,但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最后仍是忍住了。 我一个人搬着椅子,去了外面的的阳台,寒风呼啸,夹杂着潮湿的雨点,那一刻没有丝毫困意。满心的忧虑和无奈一时间如这寒冷一样疯狂袭来,我仿佛沉溺海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只是强烈而痛苦的知觉,那样明朗的活着。 这一刻,我被世界抛弃了。 因为,我给苏冰打电话,告诉了她我现在的情况。她了解以后,沉默了半晌,然后匆匆挂掉了。 我知道,我的处境让她很不满意。但是我不知道,是否她也会有一丝担心我。 望着远处的霓虹,伴随着夜间汽车压过马路发出的轰隆的声响,当初的梦被结实的囚禁在了最远处。诗和远方,不过是一场廉价的闹剧。我的心底掀起狂涛巨濑,整个世界仍就波澜不惊。黎明,还在很远处,仿佛只为我迷失了来的方向。 等回到宿舍的时候,我的衣服和发丝已经被潲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但是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冰冷。宿舍,除了明亮的灯光以外,还有粗重的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我仍旧无法入睡,悄悄地关上了一旁的灯,梦离我很远,很远。 第二天,天还朦胧的时候,我已经起床了。天空仍旧雾气缭绕,潮湿包裹着周围的一切。我围着这大片的公寓,跑了三个来回,已经微微出了汗。建筑楼前的草木已经凋零了大半,开始呈现光秃的雏形。小道里落满了枯黄的叶子,干皱得蜷缩成一团,背面泛着深深的灰。渗进雨水之后,便在无意间堆砌了一层悲凉,让人忍不住怀念阳光的珍味儿。同时也觉得阳光被隔在了上个世纪,回不来。 我又回到那个饭馆,在忐忑不安中吃完了早饭。 因为,我身上只还有170块钱。那一刻,我真真切切的触摸到了生活冰凛的五官和锋利的冷漠。 生活不易,生命必须坚韧。 “你那时候不会因为她的态度而感到绝望吗?” 温梦雪忽然松开陆辰安,凝望着他,心疼的脸庞上也写满了不理解。 “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她的冷淡,和偶尔的温热。” “你那是谈恋爱吗?” “只要她不离开我,我都可以。其实,我那天晚上给她打电话,拨了好久她才接。我本来不敢也不想把我当时的处境告诉她,可是我一直站在冷风中,我想要一丝温暖。当然,我也抱着一丝侥幸,我渴望她会给我递过来一缕短暂地火光。” “那之后呢?” 之后,我也并不想回宿舍,在附近一个可以躲雨的建筑物下坐了下来,望着淅淅沥沥的落雨,望着远处模糊的公交站牌,笔直延伸到没有尽头的公路,我无限恍惚。 我想起《活着》里的福贵,用凄惨的一生去偿还他年轻时欠下的债,也用坚韧的一生去诠释了活着的意义;我想到《静静地顿河》里格里高利悲壮而又矛盾的一生,在情感上的真实和传统观念的偏见下来回挣扎,在理想和现实的战争中寻求解放,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苦苦徘徊…… 我甚至想起柳永,想起与他们相似的悲剧结局,但我自己的一生还没开始,却已经贯穿了落魄和平庸。我在苦痛中,找不到一个出口。 某一刻,我竟认为一切都毫无意义,努力也是。 我读过的书,只是支撑着我度过黑夜,穿过梦境。于现实面前,仍旧不堪一击。 当然,如今再想来,那真是愚蠢极了。我当时的眼界太窄,一层单薄的阴霾就把我遮住了。 可见,人生要想闪光,一定要经历打磨的过程。 努力,一切都会在慢慢中,变得有意义。 况且,我们的目标不是做一个成功的人,而是努力体现出价值。 后面几天完全是靠花呗,杨卫冬比我还要拮据和窘迫,他要还房贷并且寄钱回家给妹妹上学,身上更是不剩什么钱了。我请他吃饭,也都是吃最便宜的。因为,工作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也是来到这边才知道,当初面试的那个中介所说并不属实,他说的是我们来到就可以入职,然而,这里的负责人却说,体检完之后要到下个月2号才可以。之后,我们又要到无锡面试,体检等各种程序,真的把自己折腾的没力气了。 那一会儿,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十足的小丑,一直在路上颠沛流离,没有一个观众。 接下来的一周,我只能硬着头皮花钱,硬着头皮让自己安静下来,尽量去看书。 虽然,杨卫冬人不错,可是他也是那种痴迷游戏的人,我们话不是很多,不过他人很真诚。他跟我谈了很多,他那年28岁,并表示以后的规划很简单。买房子借的钱再打一年工就差不多了,然后再漂泊两年攒钱买一辆像样的车子,就回老家供养父母。只要他们身体健康,自己就已经很幸福了。关于伴侣的事情,他说一开始自己还是比较热切的,但是这几年的生活经历,让他望而却步,不敢去想了,也不想再去筹划了。 用他的话讲“找个媳妇会跑,而且自己还要缚上千斤巨石登山,何苦呢?人生本就短短几十年,我不想活得太累” 毛姆的《刀锋》里讲,“你只是选择了其中一种生活方式,在千千万万种”。 我无言,只是我们自己感觉到幸福,感觉到意义就好。 在常州待的那几天里,总是阴雨连绵,夹杂着一层南方特有的薄薄的寒涩。 潮湿笼罩着整座城市,灰蒙蒙的,让人的心情也愈发暗淡。 杨卫冬一整天待在宿舍里打游戏,不出门。我知道他很难为情,身上几乎不剩下什么钱了。我会到外面的拉面馆里吃饭,然后蹭个桌子呆很久回去。到了饭点叫他,但他总是借口不来。 成年人可怜的尊严,我懂他。于是那几天里,我用花呗支付买下一顿又一顿饭。在回去的时候,给他打包一份。他不吭声,我也不问,但每次接过饭盒我可以触摸到他脸上臃肿的尴尬,再然后闷声不响地吃下。 说实话,那一段日子我以为已经够糟糕了,但在望州吃不上饭的日子,才知道有些小挫折只是苦难的铺垫。 那几日,我出门穿着一件宽大的风衣棉袄,表层常常沾着很多灰色的雨点,但并不是很冷。至少相较于故乡那种堕肤裂指的冬天,仅仅是潮得有些恼人罢了。 去体检的那天早晨,雨已经停了,但仿佛也冷了起来。我看到一排排从隔壁楼层出来排队去上班的工人,有年轻的小伙子,也有五六十岁看起来已经沧桑满面的大叔。他们的衣着都很单薄,有的拿着早餐一边快步走一边时不时地低下头来趁机咬一口包子喝一口豆浆,还有的面色苍白,搓着手,用口往上面不断地呵气。不觉间,我身体的温度在快速下降,一股冷气涌上来,我来不及反应。 我们十几个人站在路口,一眼望去,除了平整的延伸向很远不知尽处的大道,和一矗矗时而冒着黑烟的硕大的工厂,什么也望不到。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在不断地碰撞着自己心房的壁室,发出干燥的回声,渐渐渺远,轻易地撞碎了思绪,却织出那种近似绝望的压抑。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快七点半的时候,人事派车过来,拉着我们去无锡,体检加面试。若是通过了,后天早上便指派我们去保定实习一个月。 一辆破旧的抹茶灰加长版厂合车,僵硬地停在路边。由于车子两侧的门坏掉了,只能从后面爬进去。我们一共十三个人,带着寒冷,带着唏嘘,狼狈地往里钻。车内更是糟乱,有些垃圾已经和车厢融为一体,凊在地面,脏污的一团一片,看样子用刀片刮都刮不下来。那些座位布套以及车内周壁不是有各种刮痕就是油污油污的……很自然地浮漾出一股浓浓的酸腐味儿。 这就显得十分窘绌,且因为太过拥挤,很多人跟我一样,腿脚蜷缩着。这样还尚觉压抑,我们像极了堆在一块的垃圾,连呼吸都在激烈地互相碰撞着。并且,在上车的时候,由于催得紧,不知道谁的手被踩着了,他操着一口浓浓的乡音,似在抱怨和责骂,但是没有一个人回衬,每个人进了车,都在各自整弄自己的一隅方地,玩手机打游戏…… 嘈杂,混乱,让人抓狂。 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又是只有我一个人是那样的感受吧。 总之,那让我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有一处蝙蝠洞以及地下水道腐鼠画面的特写,那是一处隔着屏幕连视觉都会被刺疼的画面,如今心灵却无比真实深刻地栖在了它的尖儿上。 不知道,是不是生活中必须要有这样的一层人儿,他们的感官不那么灵敏,他们的触觉那样钝重,所以才能承受黑夜里大片的寂寞,接纳生活四处散落的泥垢。 那束不远处微微闪耀的萤火,永远不被察觉,也永远不会想要拥有。 由于晕车,我有些为难地坐稳之后,便闭上眼睛冥神,希望自己能不知不觉睡去。这是很多年来,我坐汽车的一个习惯。不然,我实在难熬。 满满一车人,从中央大道出发,转了两个弯口,我便开始恍惚起来。大抵是晚上常失眠的缘故,我很快有了些许疲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在一处高速排查路口停了下来,车主谭主任向我们搜集身份证,然后随手递过去,接着发来一张通行单子,汽车摇摇晃晃地再次上路。跑在高速上,我们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一直在路上,但是目的地跟我们好像也并没有多少关系,我们只是目的地的一个附属品而已。 一路上,我头脑发胀,恶心要比往日更重。很快睡去又很快醒来,薄薄的梦境,消不得丁点儿触碰。仿佛,一抹淡风的抚摸也是一场龙卷风的侵扰,我需要绝对的安静,这显然是在说笑话。 最后一次醒来,是极糟糕的。我是被拥挤的车厢里的香烟味儿呛醒的,尽管只是一缕,但是无限扩散开来,让人感到窒息。跟着我,还有几个人,一阵剧烈的咳嗽。所以,很快,在众人的恼怒中,烟火被灭掉了,但余味仍然颉颃了好一会儿,如同死而不僵的百足虫,那么顽强的生命力。 当然,这样比拟多少有些不太伦妥。但知我越是摔倒在沼泽里,我需要的竟然越多。真是破显得讽刺。 终于,谭主任要下车去办理一些东西,所以暂时靠着路边一处有蓬子的地方停了下来。窗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儿,柔柔的带些清寒。他们开始陆续地下车,响起一团结实的骚动。天空是浅灰色的,并且外表打磨了一层锡纸薄的光亮,眼睛竟有些睁不开。那种感觉真的无法用语言比况。总之,在或明或暗之间,有天旋地转的错觉,让人完全失去了方向,尚且不如一粒尘埃,还有漂浮的权利。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我在车上坐得难受,最后也还是下车来。而雨又不知在何时停下了。这里的天气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阴湿是本质,雨丝是轮廓,一天之内可以化好几次妆。那一刻,望着天空,单薄的阳光被裹在厚厚的云层里,被阴郁笼罩着。看了看手机,虽然仅仅晌午十点半,但是却已经感觉到暮色在蠢蠢欲动了。 而下来车的人儿大都靠在路边那棵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边抽烟打游戏,一时间吵吵嚷嚷。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被凝固了一样,从脚底生出根来,而感官全部都过期了。 我们十一点再次出发,大约只过了半个小时,就来到无锡人民医院,进行了比较全面的体检。 医院里闹哄哄的,各色的人群,喊叫声、哭声、吵嚷声……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半,然后上车出发,来到丰巢另一个基地的时候刚好又过去一个小时。 这里是面试的地方,基地很大,在灰色的天宇下,那些钢化的纯白色建筑,像一个个蒙古包,规整地排列在那里。 工厂很干净,几乎看不到任何的杂屑和垃圾。到处是平坦的地面和间次隔离开来的绿植。但是我们面试的地方却在一间逼仄的传达室里,面试官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严格的标准,更没有看出稍微一丝的尊重。仅仅是交代了几句话,便草草了事。我们一共十三个人,只是淘汰了两个手臂上有纹身的兄弟,最后十一个人全都要被送到河北保定去。这似乎该开心,但是又找不到开心的地方在哪儿。 我真是不明白,他们花费了那么大的精力,来进行这样一场粗糙的面试,意义何在。 回程的时候,已经五点了,暮色迅速地沉了下来。因为车内非常拥挤,除了道路两侧萤弱的路灯以外,一路上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这时候听觉和嗅觉便愈发灵敏起来,甚至连身边人身上潮湿的头油味儿都能嗅出来,令我作呕的王者荣耀在耳边来回浮荡。那时候,真的在某一刻,我有些压抑不住自己。转而,却又无可奈何。 我不禁想起纪伯伦《沙与沫》中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第六次,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第七次,它侧身于生活的污泥中,虽不甘心,却又畏首畏尾。 后来,我渐渐获得自信,慢慢从容。 在那样的环境里,我自认为比他们优越的不是我的认知,不是学历知识,也更不是其他我说不上来的种种,只因为我有一个她。尽管她对我总是忽冷忽热,而且冷的面积占据了大部分。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是她只要在,我就觉得一切有盼头。我为此而感到幸运、自豪和骄傲。 陆辰安声音变得轻,变得淡,跟着就哽咽起来。 “不要难过,以后你有我了,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吹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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