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候大变,燕国境内怪事纷起。 先是都邑蓟城突遇暴风雨,大树摧折、城楼倒塌;雨后彩虹悬垂宫中,吸尽井水。 又见乌鹊相斗,乌鸦溺毙于宫中水池;后宫永巷之中,群猪发狂,闯出猪圈,突入厨房,跃进锅中。更为奇异者,见有一鼠立在王宫端门之中,旋转跳舞。 燕王心惊,派人以酒肴祭奠,并无效验。彼鼠舞尽一日一夜,最后力竭而死。 其后又有流星下坠,声震远近;燕城南门,亦被天降大火焚毁。 种种怪异,层见叠出,宫中自后姬以下人人震恐。 刘旦因此受惊得病,遣人四出,祈祷鬼神。 宾客吕广善观天文,入见燕王奏道:大王可知,五行怪异,主何吉凶? 燕王:依先生看来,是主何兆? 吕广:主有兵马围城,汉廷且有大臣即将被戮。 燕王:如此说来,孤王所谋之事难成。则兵马将至,如何是好? 吕广:臣乃一介书生,不解兵事,于此无能为力也。 燕王闻此,仰天长叹,拂袖进入内宫。吕广出宫还家,收拾行囊,当夜逃走。 始元四年,刘旦胞姐盖长公主、左将军上官桀父子,与霍光争权愈炽。刘旦于是反心复起,先后派遣十多批人,携带大批金银珠宝,贿赂盖长公主,求其支持自己夺位。 始元六年,上官桀等人列述霍光过错,寄送燕王,密谋通过刘旦上书昭帝,告发霍光。 刘旦得书大喜,立即上疏昭帝,谎称霍光擅自调动兵力,意欲谋反,并自请入朝宿卫,以防奸臣变乱。奏章由上官桀递交上,不料却被昭帝识破,因此更加亲近霍光。 上官桀阴谋揭穿,由是大惧,便即亲至公主府中商议,将欲发动武装政变。 盖长公主从之,遣人前往燕都,告知燕王,右将军王莽已死,丞相车千秋有病,大业必成。燕王刘旦大喜,分付群臣收拾行装,准备起程,并派心腹孙纵之先行入京。 时有公主门下稻田使者燕仓,得知上官桀等人阴谋,便向大司农杨敞告发。 杨敞素来胆小,闻此惊惶失措,不知所为。由是称病在家,不再出府门半步。 燕仓知道杨敞胆小惧事,又将此事告诉谏大夫杜延年。 杜延年原是大将军霍光旧部,立刻上奏检举。 丞相车千秋由此掌握上官桀政变计划,立即颁下玺书,部署朝中二千石官员,追捕孙纵之。汉昭帝亦命霍光组织禁军,先发制人,将主谋政变大臣全部逮捕。 谋反诸臣未料事情迅即败露,不及反应,门客及家丁皆都一击即溃,全部落网。至此,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盖长公主尽皆伏法,一如吕广之前所言。 朝中谋反众人既已伏法,刘旦闻知,便问国相:反情败露,孤王是否发兵起事? 国相:左将军上官桀已死,内应已绝。况且朝廷有备,此时起兵,岂非自取败亡! 正商议间,汉昭帝诏令至燕,宣布大赦燕国吏民,惟独不赦燕王。 刘旦闻报忧愤,自知难免一死,准备自杀。 左右劝谏:大王何必轻生?朝廷念及血脉之亲,或削封国,废掉王爵,还可保住性命。 刘旦不言,还归内宫,众姬妾夫人也都哭啼阻拦。刘旦便不再寻死,静候朝廷处置。 汉昭帝又派专使赐送玺书,其诏略曰:燕王身为世宗嫡子,乃与他姓异族谋害社稷,有逆悖之心,无忠爱之义。如使古人有知,当何面目复奉齐酎,见高祖之庙! 刘旦得书会意,知道再无活路,遂置酒于万载宫,大会宾客。席间酒过三巡,刘旦持剑作歌,侍妾华容夫人伴舞。 燕王歌曰:归空城兮狗不吠,鸡不鸣;横术何广广兮,固知国中之无人! 其歌方罢,华容夫人和之:发纷纷兮渠,骨籍籍兮无居。母求死子兮,妻求死夫。裴回两渠间兮,君子独安居! 歌词空虚凄婉,满座皆泣。 歌舞已罢,宾客散去。燕王还于内宫,即以绶带自缢而死,在位三十八年,谥号刺王。王后、夫人随其自杀者二十多人;数千门客、谋士及游侠皆都作鸟兽散,就此流落江湖。 数年党争,由是乱平。燕王、盖长公主自杀;上官桀父子、桑弘羊及长公主情人丁外人灭族。皇后虽是上官安之女,但时因年幼,未参预谋反,又是霍光外孙女,故此免罪。 画外音:平叛之后,霍光因而得以独揽大权。乃采取休养生息措施,多次大赦天下,鼓励农业,使汉朝国力渐渐恢复。对外政策,亦缓和同匈奴关系,恢复和亲。史家认为自文景之治后,昭、宣二帝时期堪谓西汉中兴,霍光功莫大焉。 杜延年原是大将军霍光属吏,首先告发大奸,有忠节之名,因此升任太仆、右曹、给事中。燕仓亦有首报之功,被封为宜城侯。霍光持刑罚严,杜延年辅之以宽。 汉昭帝既平政变,乃沿用武帝末期严刑峻法,重视吏治,调查民间疾苦冤案、官吏失职等事宜,并先后四次察举贤良,任命杨敞为相,隽不疑为京兆尹,明经治狱。 霍光权倾朝野,威震海内,家族势力熏天。子霍禹、侄孙霍云任中郎将,统率宫卫郎官;霍云弟霍山任奉车都尉侍中;两个女婿分别担任东宫、西宫卫尉,掌管皇宫警卫;从兄弟及诸多亲戚,也都担任朝廷重要职位。至此,霍光已经成为汉朝实际上最高统治者。 只因上官父子被诛,上官皇后虽然未被废黜,但昭帝对其渐渐冷落。 霍光为使外甥女上官皇后复得专宠,便不许后宫妃嫔进御;并命宫女皆穿穷绔,以防昭帝跟宫女偶生暧昧。但直到刘弗陵因病去世,上官皇后也未能生育子嗣。 当时乌桓逐渐强大,匈奴也趁汉天子年幼,数犯边境。 始元二年,左谷蠡王在卫律等支持下继位,称壶衍鞮单于,释放苏武归汉,但不久又发兵两万骑掠夺汉塞。昭帝派兵出击,活捉瓯脱王,从此匈奴不敢再入侵张掖郡。元凤三年冬,匈奴壶衍鞮单于怨恨乌桓附汉,遣骑兵两万袭之;乌桓猝不及防,伤亡惨重。 昭帝即遣度辽将军范明友,率军北出辽东迎击,匈奴撤兵而还。 范明友遵从霍光事先筹划,兵不空出,即尾随匈奴之后,乘势北击乌桓。因驱兵直奔乌桓,一举击杀乌桓三名首领,并部众六千余人,得胜还师。 元凤六年,乌桓兵犯幽州,范明友率军出击,再次击退乌桓。昭帝随后调整北方防务,缩减玄菟郡疆界、设立金城郡,并招募郡国民众,修筑防御工事。 镜头转换,按下东北,复说西南。 汉武帝驾崩后,西南部分地区开始不服汉朝统治,多次发生反叛。 始元元年夏,益州二十四邑夷民反汉。汉昭帝遣水衡都尉吕破胡为将,率军迅速将其平息,就此划分河内归属冀州、河东归属并州。 始元四年,西南姑缯、叶愉等夷民部落再次起兵反汉,昭帝复命吕破胡率军征讨。 由于吕破胡此次未能迅速进抵益州,致使益州太守被杀,死伤四千余人。为彻底平定反叛,汉廷又命将军王平、田广明率部征讨,并调句町侯毋波亲兵武装配合。 至始元五年秋,汉军捕斩夷民三万余人,虏获牲畜五万余头,益州郡遂平。钩町侯毋波斩首捕虏有功,晋封为句町王,封邑句町国,享受国县并置特殊待遇。 元平元年四月,汉昭帝忽然卧病。乃征召天下名医,杜延年主管方药。 十七癸未日,刘弗陵病重不治,驾崩于长安未央宫,年仅二十一岁,在位十三年。六月初七壬申日,葬于平陵,谥号为孝昭皇帝。 汉昭帝当初被刘武帝立为太子原因之一,便是因其人极聪明,而且体格健壮。值此正当青壮之际驾崩,正史之中却又语焉不详,由是引发后世史家诸多猜测。 镜头闪回,便说野史记载汉昭帝刘弗陵死状。 元平元年四月,昭帝便秘,久蹲御厕静排,侍从静侯门外,鸦雀无声。 忽听昭帝一声闷叫,又闻倒地之声。 众人失色,急呼不应,斗胆破门,见得昭帝倒扑于地上。急报太医,已抢救不及。其后太医禀于皇太后,说天子死因乃是久蹲不起,乍立则使血涌上脑,急血攻心,七经顿错,八脉骤乱而死。此说听似有理,但发生在二十一岁年轻人身上,实在难以令人心服。 太后自然不信,诏命再查死因。众太医经过现场勘查,会诊之后大奇。 众太医会诊结果:天子之崩,非因久蹲御厕,急血攻心所致。实为因其数日未便,一便之下奇臭难闻,则急嗅回吸,窒息而亡! 言外之意,天子是因吸入臭气,竟被自己所排粪便熏死!虽然得出此等结论,但碍于龙威之尊,又为求自保,便另觅托辞,以禀太后,但实难自圆其说。 太后闻说皇帝竟是被自己大便熏死,愈加不信,遂终不了了之。 历史真相:汉昭帝死因,其实与大将军霍光脱不开干系。众太医是以不敢轻言,以免惹祸上身。霍光权势熏天,强行干涉天子后宫秘事,汉昭帝以至耽于男宠,由此而亡。 闪回结束。汉昭帝既崩,因无子嗣,霍光便迎昌邑王刘贺入宫即位,时年五岁。 刘贺父亲刘髆,乃是汉武帝刘彻第五子,天汉四年被封为昌邑王。后元二年正月,刘髆去世,谥号哀,史称昌邑哀王。刘贺嗣父王位,行为不正。 时有龚遂字少卿,山阳郡南平阳县人,因通晓经术,官至昌邑国郎中令,侍奉昌邑王刘贺。因常当面指正昌邑王过失,刘贺则掩耳避之,并说:郎中令善于辱人。 龚遂进宫劝谏,双膝跪地而行,泪流满面,左右皆泣。 刘贺问道:郎中令何哭? 龚遂答道:昌邑国危矣,殿下请听臣奏。臣闻胶西王行如桀纣,谄臣侯得赞谓尧舜。胶西王喜其奉承,与同起居,致身死国亡。今殿下亲小人,染恶习,关系存亡,不可不慎!请许臣在郎官中挑选通儒尚德者同大王居,坐读诗书,立习礼仪,或有裨益也。 刘贺从之,于是龚遂挑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候。但未过数日,刘贺便尽逐之。 刘贺为王,国中屡现怪异。曾见白狗身高三尺,无头,其体类人,戴方山冠。后又见熊,左右皆云未见,又有成群乌鸦飞集宫中。刘贺烦恶,问龚遂何兆。 龚遂奏道:此乃天帝告诫,谓殿下左右小人,如犬沐冠。 刘贺叹道:何不祥之物,如此之多耶! 龚遂奏道:臣进言国家危亡,王不愿听。但国家存亡,岂在臣言?大王诵诗三百,所为符合何章?身为诸侯,所行尤浊于庶民。则长存久安难,因此亡国却易,王其省之。 刘贺不听,嘻笑如故。 闻说昭帝患病,刘贺遣中大夫到长安,以仄注冠赏赐大臣,是谓奇装异服。又在昭帝卧病期间跑马打猎,寻欢作乐,骄横放荡。其后不久,忽有鲜血污染王座。 龚遂呼道:妖异连发,宫殿空矣。血污王座,乃阴愁征象。王宜戒惕谨慎反省! 刘贺不以为然,终究不改其行。没过多久,汉昭帝驾崩,昌邑王应征入朝。 大将军霍光征召刘贺入朝,主持汉昭帝丧礼。刘贺午时出发,申时便到定陶,疾赶一百三十五里,从骑累极,迭死于路。龚遂谏止,刘贺才令郎官、谒者五十人返回昌邑。 路过弘农之时,昌邑王淫兴大发,遂使仆善抢夺民女入侍。到至湖县,龚遂入问抢夺民女之事,昌邑王刘贺矢口否认。龚遂乃擒仆善,交给卫士长依法处置。 到至霸上,霍光遣大鸿胪到郊外迎接。刘贺命仆寿成驾车,到广明东都门。 龚遂进奏:依礼奔丧,殿下见到国都,则应哀哭。 刘贺说道:我咽喉痛,不能啼哭。 到至城门,龚遂再劝,刘贺又不肯哭。到未央宫东门,龚遂再劝,刘贺方才同意,按礼仪要求哭丧。乃接受玺印绶带,继承帝位,尊汉昭帝皇后上官氏为皇太后。 刘贺即位,便令从官、马官、官奴二百人进宫,在禁宫中玩耍游戏。又将昌邑乐人引进宫来,击鼓歌唱、吹奏乐器,扮演戏子。昭帝葬礼既毕,刘贺就到前殿敲打钟磬,还命泰壹宗庙乐人沿辇道击鼓吹奏,载歌载舞。祭祀完毕,就同随从官员吃喝。 在宫内嬉戏不足,刘贺又驾皇帝銮舆,于北宫苑内追逐野猪,搏斗老虎。又召皇太后舆车,命官奴骑乘,在掖庭中嬉笑娱乐,沉湎酒色。 又在夜晚,于温室殿设九宾之礼,将姐夫昌邑关内侯请来相见。 列祖列宗祭庙尚未举行,刘贺就作玺书,派使者赍持天子符节,用三副太牢,祭祀其父昌邑哀王刘髆,自称嗣子皇帝。 刘贺受玺二十七日,便向各官署下达诏令,征索物品,共有一千一百二十七起。 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侍中傅嘉见此,进言规劝。刘贺非但不从,反而怒责夏侯胜,命将傅嘉入狱。由此荒淫昏乱,尽失帝王礼仪,无所不为。 丞相杨敞屡次进言规谏,都不改其过,反而日甚一日。 大将军霍光见状,乃同群臣谒见上官太后,详陈昌邑王各项荒唐举止,说其不能继承皇位,应予废黜。皇太后遂升未央宫承明殿,诏令各宫禁卫,不许昌邑国群臣进宫。 昌邑王闻说不许自己旧臣入宫,不由惊问:此乃何意? 黄门当听此问,伴作不闻,更不不答。昌邑王正要发火,大将军霍光引领禁军入宫。 霍光跪奏:太后有诏,禁止昌邑国群臣入宫。 刘贺慌道:慢来慢来。大将军为何出语如此惊人? 霍光不答,起身而出,指挥禁军,将昌邑王群臣全部驱逐出宫,集中在金马门外。 车骑将军张安世率羽林骑士赶到,立即加以拘捕,当场将二百余人绳押索绑,俱都交给廷尉,关在诏狱。霍光继而下令,命侍中、中常侍等,严密看守昌邑王。 侍中:未知如何严密看守,尚请大将军明示。 霍光:卿等只要小心值守。昌邑王如或自杀,则必使我获罪天下,背上弑君恶名。 侍中:敬诺。 昌邑王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废黜,犹问众侍:我随臣何罪,而大将军全部拘之? 众人已知此位皇帝将要被黜,自是无从回答。 便在此时,传旨官入奏:太后下诏,召见昌邑王。 刘贺闻说太后召见,心中害怕起来,叫道:我犯何罪,太后要召见我? 传旨官:微臣不知,请殿下急行。 此时已改口称殿下,而不称陛下。刘贺无奈,只得奉命来至后宫,见太后身披珍珠缀成短袄,盛装坐于帷帐之中,数百卫士皆持兵器环卫,期门武士持戟守卫台阶,排列殿下。 群臣按序入殿,奉旨官传诏:命昌邑王俯伏听诏! 刘贺至此,只得下阶拜倒。霍光出班,呈上诸臣联名奏章,尚书令当庭宣读: 高皇帝创建汉业,故称太祖;文皇帝仁慈节俭,故称太宗。五刑律制,罪无过于不孝。周襄王不能奉母,《春秋》责之。昌邑刘贺未告高庙而受大命,是不可继承上天意旨,应当废黜。臣请御史大夫蔡谊、宗正刘德、太常苏昌,以及太祝,备太牢以告祭于高庙。 皇太后闻罢,当即下诏:准奏。 霍光上前,命昌邑王跪拜接受诏令。 昌邑王兀自不服,说道:朕闻天子只要有诤臣七人,即使无道,也不失天下。 霍光冷笑道:皇太后已下诏令废黜,殿下哪里还是天子! 上前解其玺绶,捧献太后,扶昌邑王下殿,走出金马门,群臣送行。 昌邑王这才知道大事已去,向西拜道:我愚昧不明,不堪担当汉朝重任。 霍光送到昌邑王府邸,告罪道:殿下自绝于上天,臣等怯懦无能,不能自杀以报。臣下宁负大王,不敢有负社稷。愿大王自爱,臣将再不能侍奉殿下矣。 言罢大哭。部从上前扶起大将军,离开昌邑王府而去。 回到大殿,群臣遂又上奏:自古被罢黜放逐之人,都需流放边远之地,不使其干扰国家政令。臣等请求,将昌邑王刘贺,迁到汉中房陵县。 太后不忍,诏令刘贺回到故国昌邑,并赐汤沐邑二千户,将哀王刘髆家财全部归还。对刘髆四个女儿,也各赐汤沐邑一千户;昌邑国被废除,降为山阳郡。 昌邑国群臣由于未尽辅佐教导君臣之谊,使昌邑王误入歧途,因而全部获罪。霍光命将昌邑国臣全部诛杀,共杀二百多人。只有郎中令龚遂与中尉王吉,因曾多次规劝昌邑王,得以免死,但被剃去头发,判处四年徒刑。 众臣赴死,都哭喊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昌邑王被奸臣叛除,非天意乎! 刘贺被废,霍光尊立汉武帝曾孙刘询为帝,是为汉宣帝。 刘询原名刘病已,字次卿,故太子刘据之孙,史皇孙刘进之子。因忌惮刘贺,期年后乃派密使,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谨防盗贼,注意往来过客。卿亦秘为,休泄此诏! 张敞会意,于是回奏:昌邑王居住旧宫,奴婢百八十三人,闭中门,只开小门出入。每日差役到街采买,晨送食物入内,此外不得出入。专委督盗另管巡查,注意往来行人;得以宫中库资雇人为兵,防备盗贼,以保宫中安全。 地节四年九月,张敞前去王府察看,见昌邑王脸色很黑,细目,鼻尖而低,少胡须,身材高大。因患风湿病,行走不便。穿短衣大裤,戴惠文冠,佩玉环,插笔在头,手持木简趋前谒见。张敞与其坐在庭中谈话,见其妻子奴婢。因欲察其心意,乃以隐言为喻。 张敞:昌邑境内,何多枭鸟? 刘贺:昔我西行到长安时,此地无枭。归时东行至济阳,就闻猫头鹰叫声。 张敞:庭中持辔者,未知何人? 刘贺:是小王世子。其生身之母,乃是严长孙之女儿也。 原来执金吾严延年字长孙,其女罗紨,乃为昌邑王前妻。张敞见昌邑王状似白痴呆傻,遂命侍从,录其子女名籍,制奴婢、财物簿册,以备上报。 张敞:殿下令尊昌邑哀王,遗有歌女、舞女张修等十一人,既无子女,又非姬妾,没有官职。昌邑哀王既崩,理应释其回家。 刘贺:中人留守陵园,以伴先父魂灵,有何不可?病不必医,杀不必罚,自生自灭可也。我本欲其早死,太守何必欲释其回家耶? 张敞叹息:可见昌邑王此人,天性就喜好败乱伤亡,终无仁义之心。 由是将刘贺现状写成奏折,驰报长安,由丞相御史转呈天子。汉宣帝览奏,因此知道刘贺不值忌惮,遂批准将故昌邑哀王所遗歌女张修等,释放宁家。 元康三年,汉宣帝封刘贺为海昏侯,就国于豫章郡下辖之县,食邑四千户。不许祭祀宗庙,免其入朝。刘贺封侯四年,便即去世。 镜头闪回,叙说汉宣帝刘询。 宣帝因是武帝曾孙,故号为皇曾孙,又小名病已。出生数月之后,即逢巫蛊之祸。 江充陷害太子,刘据兵败,携两子出奔。长子刘进为安置幼子刘病已,而未随父亡走。至太子刘据自尽而死,太子妃史良娣、长子刘进及妻王翁须、女儿皇女孙皆在长安遇害。 太子皇孙姬妾家人皆被处死,唯刘病已逃过大难,被收系长安府邸中临时所置官狱。 巫蛊之祸案发,邴吉以廷尉监身份被征召到京城长安,武帝诏令其到郡邸狱,追查巫蛊之事。邴吉知道卫太子无罪,更为皇曾孙无辜收监难过,便让女囚胡组、郭征卿二人,于净室之内哺育刘病已,私下给其衣食,看护甚周。 后元二年春二月,刘病已不满五岁,汉武帝病重,往来于长杨宫、五柞宫之间。 有望气者入宫,进言说长安监狱中有天子之气。汉武帝便遣内谒者令郭穣,将长安二十六官狱中犯人,不分罪过轻重,一律杀掉。郭穣夜至官狱,邴吉紧闭大门,不使其入。 郭穣:奉天子旨意,来杀狱中犯人,请廷尉监休要阻我。 邴吉:皇曾孙在此。常人都不能无辜被杀,况皇上曾孙乎! 郭穣闻此,便不敢入。饶是如此,邴吉亦不敢稍有大意,一直坐守到天亮。郭穣只好回去报告汉武帝,并趁机弹劾邴吉。 汉武帝此时方知己有曾孙在世,于是说道:此乃上天安排,我岂能违之。 因而非但禁止杀害皇孙,而且大赦天下。郡邸狱诸犯因其大赦,皆都得以出狱。 其时刘病已保姆胡组雇期已满,申请回家,皇曾孙恋恋不舍,啼哭不止。邴吉便自己出钱雇佣胡组,命与郭征卿再抚养皇孙数月;又出自己俸禄,供给皇孙衣食。 既逢大赦,邴吉便将刘病已送到其外祖母史良娣家,交给史良娣兄长史恭抚养。史恭母亲贞君年岁已老,看到皇曾孙孤苦零仃,想起女儿惨死,就亲自照看这个重外孙。 其后邴吉升为大将军长史,被霍光十分看重,使入朝为光禄大夫给事中。 武帝临终前留下两道遗诏,一道为霍光、上官桀、金日磾封侯,另一道命将刘病已收养于掖庭,并令宗正将皇曾孙录入皇家宗谱。 汉昭帝始元二年,刘病已从史家搬出,被养于掖庭,宗室地位得到朝廷承认。掖庭令张贺曾是刘据家吏,怀念故主,对刘病已体贴入微,自己出钱为其延请师傅读书。 刘病已年长,张贺向其弟张安世称赞皇曾孙材质俊美,欲将孙女嫁其为妻。当时张安世任右将军,与霍光共同辅政。幼子张彭祖又与刘病已同席读书,故此交好。 张安世认为少主昭帝在位,犹恐佞人疑忌,怒斥其兄,张贺由此惕然,议亲之事作罢。 时有暴室啬夫许广汉,生有一女许平君,年十四五岁,许予内者令欧侯氏之子。当该出嫁之时,欧侯氏之子却突然暴死。许广汉妻以为女儿命运克夫不祥,求人占卜。 卜者却说:我观令女许平君,此生必将大贵。 张贺听闻此事,便自出家财,替刘病已聘娶许平君,许广汉贪其财礼,喜而从之。由是刘病已便娶许平君为妻,次年便生一子,取名刘奭。 刘病已少时,曾向东海人澓中翁学习《诗经》;但也喜欢游侠,斗鸡走马,广为交结。虽养于掖庭之中,亦常常出行宫外。因屡次在长安诸陵、三辅之间游历,常流连于莲勺县盐池一带,尤其喜欢跑到祖父刘据博望苑以南杜、鄠一带,光顾两县之间之下杜城。 其从市井游嬉当中,深切体会民间疾苦,也因此学会辨别闾里奸邪,探查吏治得失。 画外音:据《汉书·宣帝纪》记载,皇重孙刘病已身有异相,遍身上下长毛。婚后住在未央、长乐两宫之间尚冠里,卧处不时有光明发出。凡被其所光顾店铺,立刻生意火爆,其自己并不知道原因。由是民间争相哄传,将其描绘成能带来好运之财神爷。 闪回结束。昌邑王刘贺荒淫被废,大将军霍光命宗正查阅宗室族谱,方知故戾太子刘据竟遗有嫡孙在世,乃与众臣商议。太仆杜延年因知刘病已德美,劝霍光立其为帝。 邴吉趁机奏道:臣私闻坊间百姓议论,宗室诸侯皆名声不佳。而武帝曾孙居于掖庭,今已十八九岁,精通经术,才能非凡;行止安闲,而气节操守平和。望大将军慎重商议,并请占卜休咎。如不便使其陡然显贵,可先命入宫服侍皇太后,使天下知其好处,然后再定决策,则天下之幸,万民无不感激大将军者。 霍光信之,乃上奏太后:礼者,人以尊重祖先,敬奉祖宗事业而定也。先昭帝无嗣,应择庶支子孙贤德者为嗣。有武帝曾孙名病已,遗诏令由掖庭照管,今已十八岁矣。幼曾从师,学习《诗》《论语》《孝经》,操行节俭,慈仁而爱人,可奉承祖宗大业,统驭天下臣民。臣光等上奏,不胜惶恐之至,伏惟圣裁。 上官太后览奏,想起戾太子冤死之惨,当即准奏。遂派宗正刘德到曾孙尚冠里住处,赐御府衣冠;复命太仆用軨猎车奉迎曾孙,到宗正府斋戒行礼。 七月庚申日,刘病已进入未央宫,朝见皇太后,先封为阳武侯。随即群臣奉上玺绶,拥立刘病已即皇帝大位,谒高庙,改翌年为本始元年,是为汉宣帝。九月,大赦天下。 十一月壬子日,立许平君为皇后,并赐吏民金钱。上官太后由此归政于宣帝,自己由未央宫搬至长乐宫。大将军霍光叩请还政于君,宣帝谦让再三,仍委霍光以大任。 宣帝元年五月,凤凰聚集于胶东郡、千乘郡,大赦天下。 六月,汉宣帝为曾祖母卫子夫、祖父刘据、祖母史良娣、父亲刘进、母亲王翁须议谥号,设置墓地园邑。又褒赏大臣,叙拥立之功。 诏命:太仆杜延年有定国安宗之功,功比朱虚侯刘章;大将军霍光功过太尉绛侯周勃;车骑将军张安世、丞相杨敞,功比丞相陈平;前将军韩增、御史大夫蔡谊,功比颖阴侯灌婴;后将军赵充国、大司农田延年、少府史乐成等,功比典客刘揭,皆都封侯益土。 本始二年春,宣帝以水衡钱修建平陵,迁移百姓到此起建住宅,数年后便成通邑重镇。六月,为汉武帝立庙;同年秋,发兵助乌孙军队,出击匈奴。 此后数年之内,渤海郡附近郡国每年都闹饥荒,盗贼并起,郡守不能制。汉宣帝诏命选拔力能治理渤海郡者,丞相、御史皆都推荐,故昌邑国郎中令龚遂可受任用。 汉宣帝准奏,升任龚遂为渤海太守,亲自召见。因见其已有七十多岁,个子矮小,老态龙钟,因而大失所望,便有心考问其能,使其知难而退。 宣帝:渤海郡动荡不定,三公荐卿可治。卿以何策,以平息盗贼,为朕分忧? 龚遂:海滨未蒙圣上教化,百姓为饥寒困扰,官吏不恤。故百姓被迫起事,譬如幼儿盗窃兵器,戏弄池畔,并非有意为乱。若依陛下之意,欲使臣以武力制之,或以德安抚? 宣帝:朕闻卿德,故选入朝,本欲以德抚之。 龚遂:臣闻治理叛乱,犹如清理乱麻,若非以快刀斩之,则不能急;需抽丝剥茧,其后可成。陛下若使臣为郡守,则望丞相、御史不可依定法限制,使臣能见机行事。 宣帝准奏,并赐黄金,派以专车。龚遂辞别天子,遂到渤海上任。 郡中官吏听说太守到来,派兵迎接。龚遂将迎接之人全都打发回去,移文至各属县,命尽黜追捕盗贼官吏;又下达安民檄文,说凡持锄镰等农具者,都是善良百姓,官吏不得过问,而手执兵器者则是盗贼,必须拿问到官。 聚众为盗者见到郡守檄命,马上解散,放弃兵器弓箭,转持锄镰。 龚遂于是打开粮仓,将粮食分给贫民,选拔起用有德行官吏,安抚管理百姓。 镜头转换,复说汉宫。 本始三年正月癸亥日,皇后许平君去世。五月,校尉常惠率领乌孙军队,大胜匈奴。 本始四年正月,宣帝下诏减少宫廷馔膳、屠工及乐工,使其归家务农;诏命官员都要上报捐助谷物数额,输入长安仓,以助朝廷赈贷贫民。 宣帝对霍光表面信任,但内心十分忌惮,与之同车,若有芒刺在背。群臣趋赴霍光,联名奏请纳大将军幼女霍成君为妃,并册封为皇后。 霍光欲观天子态度,避而不言。 汉宣帝亦知自己得立为帝,全仗大将军霍光,此时若立其女为后,理所应当。但每思及与原配妻子许平君患难与共,心下难忍,便将群臣奏疏留置不发,许久不复。 许平君时为婕妤,闻群臣之奏,于是委曲求全,反而相劝夫君,请听从众官之议。宣帝闻言不语,相执发妻之手,无语凝噎。 镜头闪回。许平君之父许广汉,初为昌邑王刘髆侍从官,因无意间拿错皇子马鞍,被定为盗窃,接受宫刑,进宫为宦者丞。后又被霍光贬至掖庭,命为暴室啬夫,看管犯人。 许广汉妻找人算命,卜者说其女许平君有贵人之相,遂不许女儿轻嫁,杜绝媒人。 掖庭令张贺听说此事,便请许广汉喝酒,与皇曾孙刘病已求亲。 许广汉趁着酒意,当即答应。张贺遂请人做媒,聘以重金,然后撮合成婚。 刘病已依靠岳父许广汉及外祖母史家资助,得以接受儒家教育。学习之余,游遍三辅,为其后治国理政奠定基础。此时众臣请立后宫之主,许平君便劝丈夫顺从众臣之请。 闪回结束。宣帝见爱妻劝立霍光之女,来日登殿上朝,便下达诏书,宣谕群臣。 诏命:朕隐于民间之时,曾有故剑随身,心甚爱之,朝夕不离不弃。蒙众卿迎立,进宫之时此剑遗失,不胜痛悔,心甚为憾。卿等大才,可有妙策献朕,以寻回我旧日故剑? 众臣听闻此诏,面面相觑。 御史大夫顿悟,对众官悄言:陛下本意,糟糠之妻,不下堂也。 众臣复看大将军脸色,霍光平和如初,并无不悦。群臣由此上疏,请立许婕妤为皇后。汉宣帝大喜,遂纳文武百官奏请,诏封许平君为皇后。 许平君从庶民之妻变成大汉皇后,由此实现卜者当年谓其必当大贵预言。 刘病已既为天子,改名刘询。 大将军霍光女儿虽未当成皇后,倒亦不以为意,依然为大汉江山日夜操劳,鞠躬尽瘁。夫人霍显却是冲冲大怒,闷气暗憋,便欲寻隙报复。 本始三年,皇后许平君再度怀孕,将分娩时忽然得病。 宣帝闻而惊慌,乃召女医淳于衍入宫,为皇后诊病疗疾。 适逢凑巧,淳于衍丈夫卫赏,乃是掖庭户卫,因妻子常出入大将军府,嘱其请求将军夫人霍显,将自己调到安池监任职。淳于衍就入大将军府,为丈夫之事请求霍显。 霍显:我也有事,相求于卿。若能替我办成,何所不能? 淳于衍:未知夫人有何吩咐? 霍显:大将军极爱小女成君,欲使其成为皇后。今皇后有疾,此事只在贤卿身上。 淳于衍倒吸一口冷气,但想到丈夫前程,便将银牙一咬,询问:未知如何动手? 霍显:妇女生育大事,无不九死一生。今皇后正要分娩,卿便可乘机下毒,将其药死,神鬼不觉。若皇后一死,成君便可为皇后。事成之后,你我富贵同享,何况安池监微职? 淳于衍:能致人死而使其不觉者,药有甚多。但为皇后所开之药,却是非同一般,下药医生及煎药侍婢皆要先尝,如之奈何? 霍显:这就看你本事矣。只要事成,就算漏出马脚,如今大将军摄政天下,谁敢说个不字!当此缓急相护之时,只怕你不愿鼎力相助罢了! 淳于衍闻其语气不善,知道今日已知其谋,若不答应相助,其必放自己夫妻不过,白白枉死而已。沉思之后,便道:臣愿尽力效命,这便回家配药,夫人请静候佳音。 霍显:如此甚好。果能做得隐秘妥当,我必保你夫妻终生富贵。 淳于衍告辞回府,因选附子捣碎,带入宫中。附子药味辛甘,其性大热;归心、肾、脾经,回阳救逆,用于亡阳虚脱,肢冷脉微,心阳不足,实乃良药。但最忌孕妇服用,更不宜与半夏、瓜蒌等同用。若犯此二忌,危险至甚,可谓有死无生。(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