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府出来,邓子安长长吁了一口气,抬手用翠绿的官袍擦了擦额头豆大的冷汗。
“大人,大人?”
师爷见他双手低垂,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不由唤道:“如今许宣夫妇都不在府中,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我们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邓子安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脚就朝他屁股上踹了两脚。
“你没看到方才那个燕赤霞?你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莫非不曾听过他的名头?”
邓子安积威之下,师爷不敢躲闪,生生受了两脚,才满头雾水弯腰凑过来小心问道:“方才听大人说过,他曾官至一省判签,但如今既然不在其职,大人又何须这般谨慎?”
“你是觉得本官太过胆小了?”
见邓子安面色一沉,师爷忙道:“不敢,不敢,小的只是觉得,富贵险中求这句话总是没错的。”
“哼!富贵险中求?泼天的富贵,覆海的荣华也需有命才能享受。”
邓子安双手往身后一负,双眼一眯,目光越向远方,叹道:“燕赤霞的凶名你或许不曾听过,当年京都尚在开封时,他便是天下闻名的铁面判官,之后因得罪了权贵,这才辞官归隐,你道我为何惧他三分?”
师爷愣了愣,如同一个捧哏似的问道:“为何?”
邓子安微眯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惧意,说道:“此人为人最是嫉恶如仇,有官场规矩约束时,还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待到挂冠而去后,方显一身真颜色。
仗着一身功夫,三尺长剑,竟敢私自代朝廷执法,剑下亡魂不知凡几,他那赫赫威名,不知是用多少朝廷大员鲜血浸染而成的,便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在他手中也折损了五人!”
看着邓子安张开的五指,师爷这才知刚刚房中虬髯大汉竟是个杀官的行家,浑身不由一颤,问道:“杀官便如造反,朝廷难道就不管?”
“如何管?”邓子安两手一摊,说道:“那时正是天下大乱之日,景灵宫、万寿观的修士被金国国师完颜谷截压得节节败退,连皇城都守不住,哪里有空去捉他那个武夫?
好在两三年后他便在世间销声匿迹,不见踪影了,之后人们才将渐渐把这事忘了,若不是二十年前天下初定,本官入京赶考在兰若寺巧遇了他,还不知他仍在人间,之所以忽然消失不见,却是因为机缘巧合得了一本修仙秘籍,躲到山中炼法去了。
他当初只是个武夫就这般杀伐果决,现在又炼成飞剑,数十年过去还如四五十岁一般模样,显然是确实有些道行的。你说,似这等凶人,谁敢招惹?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当年他连二三品的大员都敢杀,如今怎会将我一个区区七品知县放在眼中?许宣既是他恩师,又传了他飞剑之法,那李公甫一家便动不得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可不防,不可不妨啊!”
师爷听他说完,心中了然,低头沉思片刻说道:“小的以为,万事总逃不过规矩二字,就好比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一般。燕赤霞既然是修行中人,总要受太一宫节制,大人若是使唤不动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长,想来梁王府出面他们总要卖几分面子吧。”
邓子安闻言心中不由一动,随即有苦笑道:“此事只怕难办,许宣与他师父王不易本就是太一宫中修士,听闻他师门中还有两个师伯,也在太一宫中授职,同僚之间总有个官官相护,太一宫想来也不例外。
罢了罢了,这事权当本官没有那个福分,看看梁王府的动作再说吧,小心使得万年船,要我说,朝廷便该将这些高来高去的修士统统杀个干净,如此才好彰显王法威严。”
正在这时,又有个衙役气喘吁吁从远处跑了过来,一见邓子安,忙抱拳道:“大人……不好了,那边……那边,龙……出事了!”
“什么那边这边,说清楚些,到底怎么了?”邓子安虽然熄了谋夺许府作坊的心思,心中却不免有些肉痛,正是心情极差之时,骤见衙役神色慌张,说话又结结巴巴,不由便是一怒。
衙役忙在胸口上拍了拍,强自平复了一下气息,才伸手指着钱塘江方向,说道:“龙王……龙王庙出事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龙王庙又出什么事了?”邓子安怒道,只觉今天当真是祸不单行。
数月前龙王庙就曾因为天降暴雨,西湖决堤之事被一伙乱民冲入其中,打砸了一番,连同龙君像都被人推倒在地,摔成碎屑。若不是因为钱塘龙君也是朝廷明旨宣定的正祀,钱塘县县衙不得不出面弹压,只怕连那庙祝都要被人胖揍一顿。
后来官府虽然好不容易出钱修缮了,但香火却大不及往日,反倒是许多百姓在家中悄悄拜起了一尊名为白娘娘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