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乡下这点事儿(1 / 2)

半个月后,警民英模表彰会在人民舞台大剧场隆重召开,大会由市长主持,市委江书记作了重要讲话。江书记在讲话中高度赞扬了江北市的公安队伍敢打硬仗,面对强敌,果断出击,取得了巨大的战果,保护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安全,为和谐江北、平安江北的建设作出突出贡献。同时,江书记也对广大市民的配合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江书记在讲话中重点表扬了江岸分局副局长谢安然和派出所实习女警胡蓉,这两位同志以大无畏的勇气冲在第一线,和丧心病狂的劫匪做殊死斗争。尤其胡蓉同志,身为一个女同志,又是经验不足的实习警官,面临危险迎难而上,深入虎穴,断然处置,击毙劫匪,保全了人质的生命安全和国家财产,鉴于这种英勇行为,市局已经向省厅汇报,为她申请公安英模称号。

随即,市局马局长宣布了嘉奖令和调令:所有参战公安干警,一律荣获集体嘉奖一次;江岸分局副局长谢安然,调任市局刑警支队支队长;实习女警胡蓉,提前结束实习期,授予三级警司警衔。

市长对着话筒说道:“下面,有请我们的两位英雄上场。”

聚光灯亮起来,满场掌声雷动,当女警官胡蓉和干练挺拔的谢安然走上主席台的时候,音乐也很适时地响了起来: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风霜雪雨搏激流。

历尽苦难痴心不改,

少年壮志不言愁。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

危难之处显身手显身手。

为了母亲的微笑,

为了大地的丰收,

峥嵘岁月何惧风流……

在场所有公安干警都不约而同地起立,随着慷慨激昂的旋律唱了起来。几个少先队员捧着鲜花奔上台去,将鲜花献给了英雄。此时此刻,胡蓉已经不能自已,她热泪满眶,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妈妈,你在天堂看见了么,我已经站在了英雄的舞台上。”

市委江书记和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胡跃进分别为谢安然和胡蓉颁发任命书和新警衔。

看着父亲亲手将银光闪闪的一杠一花肩章别在自己肩膀上,胡蓉终于抑制不住情绪,泪流满面。台下响起了更加热烈的掌声。

随后,市长宣布,在这次警方的行动中,一些见义勇为的好市民参与进来,协助警方制服劫匪,为了表彰这种行为,市委、市政府决定设立一个“好市民奖”暨见义勇为基金,先期由金盾公司和交通银行各捐助五万元。首届“好市民奖”授予协助警方破获这起银行劫案的刘子光同志,并给予五千元现金奖励。

市长说:“由于刘子光同志仍在医院养伤,奖杯、证书和奖金由市光同志的母亲代为领取。”

刘妈妈在一片掌声中登上了主席台。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在聚光灯的照射下,她幸福得有些眩晕。

夜市,“地地道道”烧烤摊,被老四派人砸烂的摊子重新开了起来,而且大棚比以前更大更新了,小马扎、小桌子和铁皮炉子都换了新的,甚至还在后面用三合板搭建了一个临时厕所。和以前相比,可谓鸟枪换炮。

大棚的正中央,整齐地排着一溜烧烤专用折叠小桌子,足有十来米长,两旁摆着清一色的大号塑料啤酒杯,二十来个壮小伙子围着长条桌子坐下,统一把上衣扒掉,露出健壮的肌肉,还没办理出院手续的刘子光就坐在桌子头上,身上缠着绷带,斜披着风衣,高高举起啤酒杯:“兄弟们,走一个!”

二十多个大号啤酒杯举起,随着一声声“干”字碰到了一起。黄澄澄的啤酒,白腻腻的泡沫,伴随着青春激荡的笑容,飘扬在大棚中。

十个不锈钢啤酒桶一字排开,谁想喝自己倒,冰柜里的肉串可劲地吃,吃到后面来不及穿串,就直接拿刀割下一条条的羊肉,扔到铁篦子上烧烤,撒点孜然、辣椒面,管他半生不熟,拿起来就往嘴里塞。

“今天老大请客,弟兄们敞开了吃喝。”

“据说老大这回得了一个什么好市民奖,有五千块的现金呢。”

“本来还有上主席台的机会,可是老大说了,那玩意矫情,没意思,还不如和兄弟们一起乐呵呢……”

今天刘子光很高兴,倒不是因为拿了那个有机玻璃的好市民奖杯,而是让母亲出席了表彰大会,充分享受了一次被所有人尊敬的感觉。大杂院的邻居们都对老刘家的孩子赞不绝口,老爸老妈容光焕发,说话的底气都比以前足了许多。

为人儿女,有什么能比让父母骄傲更开心的呢?

江北市的夜市大排档历来不缺乏卖艺者的足迹,通常他们都是挎一个吉他,背一个小电喇叭,嘴边挂着麦克风,在各个大排档间流转,唱一首歌五块钱,都是沦落风尘的穷苦少年,所以一般摊主也不会驱赶他们。

正巧两个卖艺的小伙子走进“地地道道”的大棚,看见长条桌子边坐着的汉子们,下意识地想扭头避开,却被刘子光叫住:“把歌本拿过来我看看。”

卖艺小伙递过覆着塑料薄膜的歌曲单子,刘子光随便翻了一下说道:“唱这个,《挪威的森林》。”

小伙子刚要唱,刘子光又说:“就你俩太少了,再喊几个过来,这种男人的歌,就得合唱才有味。”

说着,刷的拔出一张百元大钞塞过去,小伙子两眼放光,奔出去叫了三个同行进来,五位流浪歌手站成一排,拨动吉他开始演唱: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

试着将它慢慢溶化

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瑕……

流浪歌手沙哑而饱经沧桑的嗓音演绎着这首《挪威的森林》,别有一番感觉,大家听得摇头晃脑,不知不觉跟着哼了起来。忽然刘子光想起一个人来,问一个叫张军的保安同事道:“你知道王志军在干什么吗?怎么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刘哥,好像志军家里出了点事儿,挺麻烦的。”张军答道。

虽然和王志军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刘子光很清楚这兄弟绝对是值得一交的好哥们儿,他家里有事,作为兄弟就要伸出援手才是。

拿出手机拨了王志军的号码,和以前几次一样,依然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的回音。

刘子光挂了电话,脸上有些担忧,问张军:“你不是志军的同乡么,知道他家里的电话么?”

张军摇摇头:“他家一直没装电话。”

“那你认识他家的地址么?”

“虽然我们是一个县的,不过距离挺远,志军所在的那个乡挺偏僻的,我没去过。”

“这样一说,更得去看看了,我好像记得公司档案里有大家的身份证复印件,我回去找找,明天开车下乡,去志军家里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随即又问马超:“明天跟我跑趟长途,去南泰县,你看开哪辆车好。”

马超说:“南泰县整天修路,挖得乱七八糟,还是开捷达吧,皮实,能走烂路。”

“那好,明天一早你开车到医院去接我。”

电视台,新闻部办公室,江雪晴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秃顶的主任坐在办公桌后面笑眯眯地望着她:“小江,还没想通么?”

“想不通,做得那么好的节目,怎么就毙了呢,到底哪点不好?”江雪晴摇着头,撅着嘴,生气的样子很让秃顶主任心疼。

“小江,这是台里领导的意思,你要理解嘛。咱们作为新闻工作者,要配合大局、弘扬主旋律嘛。”

“草莽英雄难道就不值得弘扬了么?我看台领导是吃错药了。”江雪晴这小丫头就这样,脾气上来,亲娘老子都不认。

“唉,当然值得弘扬了,不过凡事总要分主次嘛。现在的主基调是宣传公安英模,其他的可以暂时先放一下的。”

“这是偏见!”江雪晴忽地站起,扭头就走,低腰牛仔裤包裹着的小屁股左右摇摆着,透着一股青春气息。

这小丫头,怎么还是长不大呢?主任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一早。马超开着白色捷达来到医院,刘子光昨晚已经回办公室拿了王志军的身份证复印件,再加上王志军的老乡张军,三个人一同驱车前往南泰县。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刘子光藏在后座下不敢抬头,因为急诊室就在大门附近,万一被方霏看见他偷跑出去就糟了。

“刘哥,你躲谁呢?”张军一脸的纳闷。

“没啥,我躺下歇歇。”刘子光很自然地打了个马虎眼。

捷达加足了油向南驶去,出了市区又开了四十公里,宽阔的柏油马路终于到了尽头,换成了破烂不堪的水泥路,由于道路忽然变得狭窄,车流在这里遇到了瓶颈,几辆大卡车在路口一堵,后面一长串的私家车、小货车,拼死地按喇叭。

这时候就显示出马超过人车技的优越性了,方向盘一打,捷达直接冲上路边的田地,沿着田埂往前开了几十米,瞅准一个空当又回到路上,然后再左冲右突,不到五分钟便钻出这片车阵。

刘子光拍着马超的脑袋说:“你小子可以啊,有机会帮你报个名,参加个达喀尔拉力赛啥的,准行。”

马超傻笑两声:“我纯粹瞎玩儿。”

沿着破破烂烂的水泥路继续往前开,现在倒是不堵了,不过路面差得不像话,连马超这样的高手都不得不放慢车速,规避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坑,虽然只有一百公里的路程,依然用了两个小时才到达南泰县城。

和破烂马路截然相反的是,南泰县城倒是整齐划一,高楼林立,双向六车道的柏油路旁,种着高大的椰子树,这让刘子光有些惊愕,江北市属于温带地区,怎么能长出这么高大的热带树木?仔细一看才明白,这椰子树原来是水泥树干、塑料树叶的。

“这是咱县的新城,怎么样,漂亮吧,这是县法院,这是县公安局,这是县检察院。”同行的张军骄傲地指着远处一栋栋高大雄伟的建筑物,向刘子光介绍道。

“妈呀,那不是美国白宫么?”马超指着路旁一座庞大的白色欧式建筑物惊叹道。

“嘿嘿,那是县委大楼,壮观吧。”张军说。

“嗯,壮观,牛×。”刘子光和马超异口同声地说道。

捷达车穿城而过,继续往南走,王志军的身份证地址是南泰县大河乡朱王庄二队七号,这大河乡位于南泰县最偏僻的角落,经济相当落后,道路更是年久失修,加上前两天下了点小雨,这路便泥泞不堪起来,多亏开的是捷达,如果是底盘偏低的本田雅阁,怕是要趴窝了。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左右,满身泥巴的捷达车抵达了大河乡。今天是赶集的日子,镇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刘子光等人没有心情逛街,找路边拉客的三轮摩托车问了朱王庄的路线,便驱车而去。

朱王庄距离镇子五里路,开车很快就到,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原乡村,土墙外面刷着各种各样的标语:“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吃水不忘挖井人,致富不忘共产党”;“一人结扎,全家光荣”;“买家电,到镇富荣商厦来”……

还有那摇摇欲坠的泥胚房子,上面铺着茅草,里面已经没有人住,依然能看见外墙上隐约的陈年标语:“毛主席万岁”。

村里绿树成荫,茅草垛子边,黄牛悠闲地吃着草,各种颜色的狗成群结队地跑着,黑色的大肥猪悠闲地逛游着,背着小孩的农妇坐在大门口,穿着洗得发白旧军装的老汉坐在太阳地里,都用好奇的眼神望着这辆风尘仆仆的白色捷达轿车。

刘子光下车,很热情地叫住一个路过的拾粪老头,递过去一支烟问道:“大叔,请问王志军家住在哪里?”

老头把烟卷架在耳朵上,一指远处:“南头,大槐树底下那户就是。”

刘子光道一声谢,便要上车,路边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跑过来自告奋勇道:“你们找王校长吗,我带你们去。”

刘子光一听正好,让小孩上车,引导着马超开向村子南头,不多时,一棵茂盛的大槐树映入眼帘,大树的遮蔽下有两个院子,一东一西,东面的是两层的农村土别墅,黄色琉璃瓦,水泥墙面,铺着五颜六色的马赛克,在它的旁边,是一个土墙垒成的小院子,矮小的平房,狭窄的院子,相形见绌,如同蜷缩在彪形大汉身边的乞丐。

小孩一指土墙院子说:“这是王校长家。”然后下车跑去敲门:“王校长,你家来客了。”

院门打开,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戴着眼镜,衣着朴素,看眉眼和王志军有点相像,那小孩看见她便喊道:“王老师好。”

妇女扶了扶眼镜,摸着小孩的脑袋,有些狐疑地望着捷达车,刘子光从车里钻出来说道:“大姐,我们是王志军的同事,来看看他。”

“哦,是二弟的同事啊,快进来。”妇女赶紧招呼他们进院子。

三个人下车进了院子,才发现王志军家有多穷,低矮的房子怕是有几十年历史了,一半是土块一半是砖头,院子里还有个小猪圈,不过里面没有猪,只有几只鸡在刨食。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听见动静从堂屋里走出来,身上穿的是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脸上带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钢笔,看起来就像是个农村教书匠。

“爹,这是二孩的同事,从城里来的。”妇女介绍道。

“大叔你好,我们是志军的同事,也是朋友,他受伤之后还没看过他,这次特地过来探望一下,带了点小东西,是个心意,大叔千万别客气。”刘子光说着,示意张军和马超将礼物放下:两桶金龙鱼调和油,一袋子水果,两大盒维维豆奶粉。

“哎呀稀客啊,老婆子,快搬几把椅子出来。你们也真是,来就来,还拿东西。”老头热情地招呼着,请刘子光他们坐下。

王志军的母亲是个五十多岁的农妇,搬着两个凳子从屋里出来,看见有客人来,一脸的喜色,但细心的刘子光却发现,老人家的眼圈红红的,似乎刚哭过。

三人落座,王志军的姐姐给他们倒了茶,这才开始说话。

“大叔,志军呢?”刘子光问道。

院子里一阵沉默。

“大兄弟,志军他……被乡派出所抓去了。”姐姐低声说道。

怪不得王志军一直没有消息,原来是被抓了。刘子光赶紧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大姐扭过头看了一眼旁边高大的红砖院墙,低声道:“还不是这堵墙给闹的。”

刘子光这才注意到这堵墙,这是王家和隔壁共用的一堵墙,是新砌成的,上面还没涂泥灰,高大平整,和王家的低矮黄泥墙不可同日而语,但正是由于这堵墙,王家原本长方形的院子变得更加狭窄。

刘子光有些明白了,他问道:“怎么你们两家共用一堵墙,中间连个过道都不留?”

王大姐说:“本来两家中间是有一条过道的,上个月隔壁老朱家盖屋,硬是把墙砌到这边,强占了俺家的宅基地,正好二弟受伤从城里回来,气不过就和他们争起来,结果动起手来打伤了人,这才被公安抓去。”

王志军的母亲补充道:“他兄弟,俺家二孩是冤枉的,隔壁老朱家兄弟四个,都是有名的二流子,四个人打俺家二孩一个,末了还倒打一耙,说俺家二孩故意伤人,惊官动府逮进老监,到现在没动静,可怜俺的孩子啊,胳膊上的伤还没好……”说着就抬起袖子抹眼泪。

王志军的父亲严肃地说:“老婆子,别瞎说,二孩确实动手打人了,政府绝对不会冤枉好人的,一定要相信组织。”

母亲哭道:“谁不知道朱家老二和乡派出所的人熟,整天一起喝酒耍钱,咱家二孩这回是出不来了,非得蹲老监不可,可怜他还没娶媳妇呢……”

老父亲也烦躁起来,摘下老花眼镜揉着鼻梁,发出沉重的一声叹息。

王大姐幽幽地说:“我和我们家那口子都是村上民办小学的代课教师,不会打架骂人,俺爹娘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从来没和乡亲们红过脸的,姓朱的一家人欺男霸女,作恶一方,跋扈惯了的,要是平时俺也就忍了,偏巧这回二弟回家,正碰上他们在俺家闹事,把俺爹都推倒了,二弟才忍不住动手的。”

刘子光说:“志军的脾气我知道,不是逼到绝路上他是不会动手的,这朱家也太欺负人了。”

马超和张军都不说话,拳头暗暗捏紧,恨不得这就上门把隔壁姓朱的暴揍一顿,为志军出气。

院子里再度沉默起来。半晌,王志军的母亲抹一把眼泪站起来:“该吃晌午饭了,都别走,我杀鸡给你们吃。”

刘子光他们赶紧站起来:“大娘,千万别忙活,随便对付一点就行。”

即便如此,王大娘还是杀了一只小公鸡,炒了几个鸡蛋,还有地里现摘的青菜、辣椒、黄瓜,做了一桌子菜,王大姐回家把丈夫叫来陪客,顺便拿了一瓶农村人自家酿的苞谷烧酒招待客人。

按照农村的规矩,妇女是不能上桌的,就王大爷翁婿两人陪着刘子光他们三个吃喝,席间双方推杯换盏,刘子光再度了解了王志军的家庭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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