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确实有伤亡,但是他已经下令让官员们尽力抚恤与补偿。
而且,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手指着远处那些正在工作的普通人,告诉他,那些人和他都是一样的人,然后质问他,凭什么那些人和他拥有不同的命运?
他哪里知道?
他一出生的时候卢伽班达就向世人宣布,吉尔伽美什,三分之二的神祇三分之一的人,生来,注定,就是乌鲁克的王!
此时此刻,吉尔伽美什心里因为早先没有给哈基什栓绳而心中存着的愧疚与歉意,早已荡然无存。
对方只是个小民,不仅在他的狮子跟前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现在甚至在大放厥词,横加指责他身为乌鲁克之王的过错。
“你——”
吉尔伽美什长这么大,登上王位也有好几年了,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当面说这些——
吉尔伽美什怒意勃发,马上握紧了双拳。
以往,若是他表露出如此怒意,寸步不离跟在身边的哈基什会立即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呼噜的声音,弓起背,摆出一副会随时发动进攻的样子。
可是现在,哈基什正蹲在这个“恩奇都”身边,尾巴甩甩,“嗷呜”一声,恨不得甩头在“恩奇都”身边蹭蹭。
吉尔伽美什:……你这家伙,怎么不干脆“喵呜”呢?
他养的小狮子竟然这么快就“背叛”了他,让这位年轻的王更加愤懑,一股怒气无处宣泄。他的拳头几乎握不住,马上就要递出去——
但……真的,从来没有人这样,从来没有人敢在“王”的面前对他说这些,说完了竟然还一动不动,扬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格外认真地等待他的回应。
吉尔伽美什的拳头几乎已经提起来了,但愣是没砸下去。
如果他因为一个小民的言论而动怒,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只和一个小民一般见识?
他忍了又忍,到底是把拳头放了下来,庄严地说:“你对王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你说的这些,王怎么可能没想到?”他提高声音。
“不就是检查所有先王时建的墙基,要求民夫在动工之前确认是否安全……”
他记性很好,刚才“恩奇都”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待会儿复述给负责工程的官员也不是什么难事。按照“恩奇都”说的去做,没准真能减少事故的发生也说不定。
而他看见面前这个小人儿面露喜色,一个劲儿地点头,心情竟然莫名地有点儿好。
“倒是你……既有一身的力气,又这么关心这工地上的民夫。这里的一应安全事项就全交给你吧!”
他眼见这个“恩奇都”面露吃惊,顿时心生得意,继续说:“这里要是出半点事故,死伤任何一个民夫,全都唯你是问!”
“恩奇都”真的吃惊不小——他伸手指着自己:“我……担这么大的责任?”
吉尔伽美什彻底舒服了,仰天哈哈一声长笑,“对,就是这里的一整片工程,全归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吉尔伽美什说完,就直接拍了拍哈基什的头,让这不省心的小狮子直接跟着自己走,将那个面露困惑的“恩奇都”留在自己身后。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吉尔伽美什小声说。
为乌鲁克全城修建城墙,偌大的工程,千头万绪,真要将所设想的都落到实处绝非易事。
吉尔伽美什索性让这爱说大话的小家伙自己亲手去做一点实事,他若是真能管好了,那是王“目光如炬”“慧眼识才”,若是他管不了,那么就让他哭着喊着来求自己。
吉尔伽美什自己则去找总管工程的官员,去将“恩奇都”说的那一二三都复述一遍,交待下去——毕竟他深心里也相信,老爹卢伽班达留下的那些城墙不靠谱,加一两道预防的措施或许真的能减小伤亡。
*
伊南没想到自己今天撸过一只大猫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工地的安全监督员。
她还挺满意的,毕竟有了吉尔伽美什的这句话,她顶着这个“头衔”可以任意查看任何用来筑城的机械,可以过问工程的一切事物——这对本职工作其实是“观察”的伊南来说其实是个天大的利好。
但是吉尔伽美什也并不能算是个周全的领袖,他把责任一股脑全交给了伊南,却既没有向其他人宣布她的新职责,也没有给她相应的权柄。
因此现在伊南既不能像是个“监工”一样,主动去检查各种安全隐患,也不能向现场的官员和工匠提出要求——别人都不认得她,不知道吉尔伽美什给她“强加”的责任。
她只能让自己成为一块砖,哪儿有用往哪儿搬——用一双善于发现风险的眼睛及时察觉危险,阻止事故发生……这听起来就不大靠谱。
眼前,整个工地都在良好运转,用缆绳拴着的巨石被推上了滚木,通过一座向下的斜坡,慢慢放落到城墙事先挖好的地基之内。
地基坑洞里站着几个民夫,其中一个还是手持泥板的工程师。看起来他们的责任是让这些石块慢慢下降,准确地落到它们该在的位置上去。
伊南走过去,向一名站在地面上负责指挥的工匠询问,她问的内容很简单:绳子检查过了没有。
这已经不是当初埃利都码头堆放原木的情景了,乌鲁克人用的绳子也与当初埃利都人的麻绳大不相同。他们的绳子基础材料也是亚麻与胡麻,但是其中混入了马鬃、猪鬃等其它材料以增加强度,每十枚绳编成一股,十股再编成一根巨大的粗绳。
但伊南知道,这种粗绳受力时会整体绷紧,内部一旦有哪一枚绳质料不佳,受不住力而断裂,就会酿成大祸。巨大的反抽力会让断裂的绳子迅速弹开,单是这瞬间断裂弹开的绳头,崩到人,就是非死即伤的大祸。更别提现在还待在地基坑洞里的那些民夫。
伊南的担忧显然对方也明白。那名工匠点头确认,绳子在使用之前都已经检查过。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的定律在这公元前两千多年的古代也一样适用。就在伊南和身边那名负责指挥的工匠说话的时候,那枚在他们两人面前绷直了的巨大绳索上,突然出现了一枚毛刺。
伊南身边的工匠就像是直接被钉在了地上一样,盯着那枚小小的毛刺,整个人被恐惧笼罩,喉咙似乎在动,却无法发出声音。
这枚毛刺就像是平滑的绳索上突然绽放了一朵小小的花儿,很可爱,但却正是绳索出现问题的先兆。
如果这绳索就在眼前断开,最先丧命的,恐怕还不是地基里站着的民夫们,而是他们俩。
伊南的反应比那个工匠慢了一拍。她刚刚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下意识地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握住了缆绳。
旁人甚至都不知道她这样是在干什么。
伊南:可能是我内心坚信“大力出奇迹”。
当她双手紧握缆绳之后,那个小小的毛刺,瞬间扩大为一个小小的裂口,转眼绳中已经断了一枚,然后是一股、两股……整枚绳索。
这一整截缆绳完全断裂开的时候,伊南正双手抱着缆绳。她觉得陡然间一股大力传导至手中,这枚缆绳拖着的巨石所有的重量全都由她的身体承担着。缠在她手臂上的粗绳似乎瞬间就能将她纤细的胳膊绞断。
她的身体向下沉,双足向下蹬,向拔河时那样,尽量让重心向反方向倒过去,同时两脚用力,立刻就在这面人工垒起的斜坡上蹬出两个深坑,几乎一直没膝。
身边那枚工匠如梦方醒,“啊呀”了一声赶紧叫人来帮忙,也叫地基坑洞里的民夫赶紧避让逃散。
在这一瞬间,伊南似乎回到了当初埃利都的码头边。
那时的她,完全没有力量,但是有朋友。
现在她终于有了力量——
在这世上她却孤独一人,只有她一人,在为了突然落到肩上的责任,为了许许多多的生命而抗争。
是的,她是有力量的,理应承担相应的责任。但是按照她对丹尼尔的了解,她所要求的“力大无穷”属性,绝不可能表示她的力量“=”无穷大。毕竟那样质能恐怕就不守恒了。丹尼尔很可能给她安排了大于等三到五个成年男性的爆发力……十个,十个绝对顶天了。
而且这力量会有一个隐患——伊南也没试过,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会发作。
这时候伊南默默地想:她到底还是太好强了。
还有为啥总要跟绳子过不去?
身边乌鲁克的工匠连滚带爬地逃开,大声召唤所有人及时躲避,只留伊南一个人在原地,抱着比她手臂还要粗壮的缆绳,不知道自己要撑到什么时候再放手。
在这一刻,她突然记起了哈姆提、阿克,那些从水边奋力冲上来一起帮忙抵住重物的埃利都人,还有那只在她几乎失败的时候,从她身边突然伸出的援助之手。
就在这时,伊南忽然见到面前突然伸出了一只大手,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一用力,手上青筋毕现,在她面前,一把握住整枚缆绳。这在伊南看来,几乎像是情景再现,又或是记忆闪回。
一个豪情万丈的声音在伊南耳边响起:
“别怕,有王在!”
一切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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