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泠将小猫的食碗藏了起来,也不再给它备下饭食,但小猫还是习惯地往他府里来看一看逛一逛。自己已经渐渐疏远吴之筱了,她还是习惯性地想要与他亲近,在他背后暗暗地盯着他,小手蠢蠢欲动,时不时地想要趁机碰一碰他的手。
吴之筱不像赵泠,她没经历过想要靠近一个人而不能的时候,赵泠经历过,就在她失忆的之后的那一段漫长的时光里,无数次想要触碰她的影子却不能。
正因如此,赵泠看到吴之筱焦灼于自己对她冷淡疏离的态度时,莫名心疼得紧。她平日里那般的坦荡张扬,喜欢也是那样的热烈不加掩饰,让吴之筱承受这般难耐而隐秘的痛苦,实在是很为难她。
今日小猫照旧来巡视一圈,从矮墙上轻轻跳下来,稳稳落地。赵泠注意到它毛绒绒的肥嘟嘟的双层颈脖里面,深藏了一小团纸团,纸团上面写着:“国朝律法卷十二户婚第十二条。”
仅这一行,字仍旧是吴之筱惯用的端端正正的小楷,很正经。
赵泠看罢轻声笑了笑,律法十二卷十二条:夫妻二人缔结成婚,必得互敬互爱,互相扶助……一方身有伤,轻重不论,另一方应看顾之,不得弃之……
她这是要自己承担起作为丈夫的责任,抽个空去看看受了腿伤的她,若是能照顾照顾,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一本律法,被她用得如此炉火纯青,倒真是不辜负了她在国子监读的四年书。
她既知道夫妻之间应当如此这般,那她身为妻子却为何故意惹他生气?用各种言辞刺激他,还威胁他要弃了他,就只许她与别的男人谈天说地,就不许赵泠对她避而不见?
这几日她每天晚上念叨的诗词和说的话他都听见了,还听得一清二楚,也酸得明明白白,虽然心中醋意深重不好受,但他还是强忍住了。
赵泠没有一时冲动上前去质问她,狠狠惩罚她,欺负她让她收敛些,知道些好歹。因他清楚,吴之筱这人很知道得寸进尺,若这次因为她的这点威胁便去看她的话,那么下次她便会用更重的言辞,做更过分的事来威胁他,刺激他,好让自己气得去见她。
赵泠是不会让她得逞的。
且让她脑子里日日念着他,想着他,盼着他,省得她用脑子去想别的人别的事。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上官先生是最好看的探花郎?”
赵泠暗暗琢磨着这两句话,越琢磨后槽牙咬得越紧,拳头紧握,关节咔哧咔哧作响。
书房内,书灯明亮若清梦。
他提笔,落字:贞和十四年九月十五日,亲亲吾妻筱儿在夜里第六次念叨《妾薄命》诗句,重在“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句上,以此威胁警告我多多去看望她,去照顾她,去抱一抱她,切莫让她有机会移情别恋,喜欢上别的好看的男子。吾妻筱儿的话很是在理,余深以为然,并特此记下此账,日后吾妻筱儿若耍小性子说不要我照顾她,让我离她远点儿时,我便拿出这段旧账来与她看。
另有,亲亲吴妻筱儿还说旁人比我好看,此账亦要牢牢记下,日后再慢慢与她算账。
算起来,亲亲吾妻筱儿已欠我不少债,我闲暇时替吾妻筱儿粗略估摸了一番,这辈子怕是还不完的,我允许吾妻筱儿用八辈子来慢慢还,十辈子也行。
记于贞和十四年九月十五日亥时三刻。
记下这笔账之后,赵泠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他的拇指摁在笔管上,书灯下,札记册子上,那被他写下的“吾妻筱儿”四个字,格外可亲可欺,指腹轻轻抚过那四个字,软软的,暖暖的,若他的妻子筱儿那般。
从“她”变成“吾妻筱儿”,他花了七年的时间,从贞和七年到贞和十四年,整整七年。年岁竟过得这般的悄无声息,万幸,岁月也给了他想要的。
“亲亲吾妻筱儿”赵泠口中碾转着,柔柔地念着这六个字,若她分给他的樱桃绵糖一般,绵软细腻,甜蜜清润。
他可以唤她“娘子”,唤她“吾妻”,唤她“筱儿”,“小傻子”“小笨蛋”多亲昵都可以,这世上也只有他可以如此——只因她是他赵泠的妻子。
趁着月色清亮坦荡时,赵泠正思虑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不要装作没看到这纸团?若没看到的话,吴之筱定会抓狂到捶床,气得杏眸圆凳,小嘴高高嘟起,然后再想办法让他看到。
那便装作没看到吧,好久没见着吴之筱生他气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