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秋狩。
猎场早已圈出禁区,锦旗飘扬,飒飒作响,整装待发的御林军分布在猎场四地,严密守卫着这里的一切。
皇亲贵胄们按照分位依次入席,晏泽一身庄严长袍站在中央,接受文武百官及其亲眷们的朝贺,一通繁杂的流程过后,这场盛大的祭祀才堪堪开场。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公之媚子,从公于狩。奉时辰牡,辰牡孔硕。公曰左之,舍拔则获。游于北园,四马既闲。輶车鸾镳,载猃歇骄。”
杨青苑藏在人群里,一边轻声哼着古老的歌谣,一边搜寻晏怀明的身影。
远远的,一个骑着棕色骏马的少年走入了她的视线。
晏怀明刚换上早晨那个内侍送来的新衣,镶金绣边的黑色圆领袍,莲花腰封和飞霜鸣鹤的护腕,无一不衬得他俊逸非凡。
杨青苑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道雷电击中,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侯爷不会把您往火坑里推的,他做这个决定一定有他的理由。”
邹参事的话语不断回响在耳侧,如同掠火燎原的风,彻底烧断了杨青苑之前所有的犹豫不决。
单凭这张脸,他也必须是我的。
杨青苑握紧手里的缰绳,慢慢朝他奔去。
爹爹,是我误会您了,您的眼光真好,等秋狩结束,我就偷偷把晏怀明带出京都,藏到家里去。
杨青苑不切实际地幻想着,甚至因为这些浮想联翩而不由地露出一个略显憨实的笑容。
“他怎么了?为什么那样看我?”
晏怀明却是有些紧张,他摸了摸自己,左看右看,愣是没发现哪里不对。
杨青苑骑着马,从他身边经过,忽然探过身,靠近他说道:“哎,秋狩以后,我带你去我家,好不好?”
“好啊。”晏怀明以为他所说的“家”,便是在隔壁的“长安花尽”,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杨青苑笑着,伸出小拇指:“拉钩,一言为定。”
“嗯。”
晏怀明不免觉得他孩子气,但想也可爱,便同意做了这个约定。
三巡鼓声过后,号角吹遍,纵马飞驰的猎手们扬鞭绝尘,踏叶飞花,直扑一头系着红色锦绳的雪鹿。
杨青苑一骑当先,迎面而来的秋风将她的发带高高抛起,腰间挂着的一串虎牙更是张扬。她如同雪山上俯冲而下的鹰隼,展开矫健有力的翅膀,将地上受惊四蹿的猎物完完全全笼罩在自身的阴影下。
那是一种晏怀明全然不曾见过的恣意和野性,不被任何世俗所束缚,不被任何杂念所牵绊,自由得仿佛是草原上刮过的烈风,汪洋里激扬拍岸的浪涛,干净又纯粹。
他追随着那个驰骋于前的背影,心中积压多年的忧郁好像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他也想这样骑着马,这样无拘无束地奔跑,天地之间,碧落黄泉,放逐他年少的心。
晏泽高坐金台,注视着那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眼神深邃。
穆皇后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一言不发地盯着猎场上某个人。太子晏怀恩则是有些紧张地朝晏怀明的方向张望,许是在担心些别的。萧贵妃却是捧了一盏茶过来,那含羞欲言的样子看得穆雅卿心生厌恶。她识趣地离了座,说是身体不适,要下去休息。
平常时候,晏泽都不会拦着,一场政治联姻罢了,有谁在乎?
但这回,高高在上的陛下脸色却很不好看:“换了衣服就赶紧过来,秋狩大典,你这一国之母不可缺席。”
“是。”
穆雅卿从不自称臣妾,寡言少语,又端着从前西昭嫡长公主的架子,很难讨人喜欢。但晏泽也默许了,并不会主动招惹她。两个人不咸不淡地过着日子,除了偶尔的小摩擦,也算是安生。
穆雅卿最后看了眼那个飞骑挽弓的少年,施施然离了席。
杨青苑如约成了第二。
她下了马,牵着它穿过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去寻晏怀明。
“这位小哥骑射之艺精湛,敢问出身哪家?”
“这位公子,在下陵州桐希颜,不知是否有幸与您并辔同游?”
“这位兄台,你这么厉害,改天我们比划比划怎么样?”
“·········”
年轻人们叽叽喳喳地围拢过来,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从杨青苑面前划过,她摆摆手,侧身穿过这些阻碍她视线的人。
但也许是太久没有见过这般恣意快活的人物,京都的少年们都十分雀跃,杨青苑这种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性子也有些招架不住,她仰天大喊:“晏怀明!你哪儿呢!不是说好了结束要带我去吃皇宫特产的吗!!”
她这气势十足的一吼,众人的关注点果然都转移到了那个默默无闻的六皇子身上。
“晏怀明?哪个?”
有个呆呆的小少年还在发懵,被他旁边稍年长的一个捂住了嘴巴:“还有谁?你也不听着点?名字和四殿下那么像,当然是——”
某人指了指天,小少年吓得眼珠子都瞪直了。
然而晏怀明就很无措。
他顶着无数好奇的目光,一步一步朝着杨青苑走去。
秋日温适的阳光洒在他的肩头,顺着臂膀蜿蜒而下,落到了黑色的鞋尖,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轮廓,如同一株新生的翠柏,远远观之便可感受到那藏于身体里的韧劲。
多年后,杨青苑时常会在梦里回忆起这一天,回忆起那张腼腆的,略显青涩的脸,不善于站在人前,不善于应对那些琐碎的话语。
杨青苑甩了下手里的长鞭,将另一头轻轻勾上晏怀明的手腕。
“走吧,人多有点挤,你牵着我。”
她还是那样微微抬着下巴,对着人发号施令,可晏怀明只是将长鞭又绕了两圈,将她稍稍拉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