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年轻的晏泽迎娶吏部尚书之女为正妃,同年秋天,杨恩因大火亡故于留春别苑,杨赫收其骨灰,消失于雨夜。
后五年间,京都风云涌动,晏泽以退为进,再入楼州,驱逐西昭犯境兵马,加之笼络天下士子,得宋知华、桐柏芝等人助力,一步一步剿灭太子/党羽,最终在杨恩去世后的第六年,登上了皇位。
然而他的宏图大志并没有随着争储的胜利而走向正轨。
升平元年,养精蓄锐三年有余的西昭再度集结兵马,冲破楼州防线,一度剑指司泉关。
司泉关一破,中原危矣。
一想到敌军或可如履平地,策马南下,晏泽便数次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
“我大燕百年基业,难道就将才凋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他将一封封奏折摔在文武百官面前,“朕要御驾亲征!好好杀一杀西昭的锐气!”
“臣请陛下三思!”一个白胡子的红袍老儿颤颤巍巍跪下,“陛下乃国之根基,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臣无颜去见太庙先皇啊!”
“臣请陛下三思!”
几声老态龙钟的附和之后,朝堂跪倒一大片。
晏泽气到头顶冒烟:“朕养你们这群老匹夫有何用!退朝!”
“臣,有本奏。”
时任翰林院大学士的宋知华出列,“臣有一人举荐,可担此重任,驱逐外敌,扬我国威。”
“何人?”
“楼州,杨怀远。”
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整个朝堂哗然。
晏泽的脸色更是如同生吞了好几斤黄连,又苦又涩,非常难看:“宋卿应当知道,杨怀远在六年前就已经下落不明了,朕都找不到他。”
“臣幼时曾入松山学舍读书,及至成年,以科举入仕。”宋知华十分坦然,“西昭来犯,臣与书学舍夫子,询问可有破解之法,夫子荐此人于我,并告知其一直生活在楼州乡野,陛下若肯摒弃前嫌,臣必定竭尽所能,请他出山。”
“摒弃前嫌?”晏泽冷笑,“是朕不愿意和他摒弃前嫌吗?是他杨怀远一意孤行,记恨朕!”
“陛下息怒。”宋知华宽慰着,“杨怀远非是自私自利之人,然而丧姊之痛使他远离朝堂亦是无可厚非,臣认为当务之急便是即刻找到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念他杨怀远忠义存心,必定会同意此番出征。”
晏泽顿了顿,平复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淡淡说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越快越好,若是办砸了,朕唯你是问!”
“臣,谨遵圣谕。”
宋知华当天下了朝,就回家收了些随身的衣服,准备在天黑前出城。
他身怀六甲的妻子絮絮叨叨地埋怨他:“走这么急做什么?楼州那地方,又冷又干燥,你吃得消吗?”
“吃得消,你等我回来。”
宋知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便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前往西北的路。
那年,风沙极大,宋知华这个地地道道的江南学子愣是被糊了好几层黄泥,从一个白净书生蜕变成了一个糙汉,摸爬滚打,掘地三尺一般的,终于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在煮黄米饭的杨怀远。
一个在灶台边傻了眼,一个在门口拨了拨结成穗子似的长发,露出憨实的笑容。
要饭的?
这是杨怀远见宋知华的第一个念头。
想想也是,这连年战事,能填饱肚子都是上天垂怜。
可宋知华满脑子却是在想,我大燕未来的战神现在居然在洗锅淘米,吃糠咽菜?
天妒英才!绝对是天妒英才!
片刻的沉默后,宋知华终于跨出了决定他命运的一脚。
“鄙人,宋知华,奉陛下圣旨,请杨将军出山。”
年轻的书生挨了他这辈子最严重的毒打。
原因是他对着人家死缠烂打,叨叨叨了三天,对方忍无可忍,将他绑在了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树上。
“杨将军!将军!我大燕国运全压在你手上了!将军三思啊!”
宋知华扯破了嗓子对着雷打不动的杨怀远嚷嚷,对方捧着一碗半凉的大麦茶,递到他嘴边:“喝不喝?”
“喝。”
宋知华叼着碗边,一饮而尽。
杨怀远劝道:“回去吧。朝堂上人才济济,宋先生何苦千里迢迢来寻我这个无用之人?”
“将军少有才名,年轻时便曾出入军营,多次挫败西昭野心,如今正值陛下用人之际,您又为何不肯出山?”宋知华喝了一碗茶,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一旦司泉关破,西昭大军便可如入无人之境,烧杀掠夺,百姓苦不堪言啊将军!”
“那是姓晏的要考虑的事情,与我无关。”
杨怀远收了碗,正要背过身去,却听宋知华一声大吼:“将军随我出去看看吧!就看一眼!看看现在楼州的百姓是如何过的日子!”
“我知将军也是自幼孤苦,与阿姊相依为命,可是将军你看看,现在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您忍心吗!”
杨怀远猛地一回头,骇人的眼神却没有唬住宋知华,他坦然地与人对视:“去看一眼吧,将军。”
那是,一个普通士子的请求。
杨怀远同意了。
他们赶了两天的路,去到了楼州城中。
老弱病残,地痞流氓,无力镇压骚乱的官吏,到处都是一番戚戚然的景象。
比起杨怀远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那些年,他过得下去。
他还有姐姐。
“放开!放开我女儿啊!”一个母亲尖叫着,死死拽住一个开衫大汉,“我们不卖了,不卖了!这位爷,您行行好,行行好吧!”
另一边,小姑娘的哭声不绝,只能低低地唤着:“阿娘,阿娘········”
那个大汉一脚踹开那个瘦弱的女人,骂骂咧咧:“银钱都收了,还想要回女儿?”
“爷,爷,钱我都还你!我都还你,你把女儿还我吧!”那位母亲扑上来抱住他的腿,那大汉还想扯开开,被杨怀远喝住了。
“住手。”
高大的青年站在他面前,尽管饱受风霜摧残,但仍然藏不住那张脸的风华无双。
这是上天派来救我的神仙吗?
当时的陆惠敏这般想着,渐渐止住了哭泣。
她见那个神仙似的大哥哥和那个人贩子起了争执,还怕对方打不过,不想,最后却是那个人贩子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强买强卖,民不聊生。”
他身边另一个干瘦的男人搭腔,陆惠敏缩在母亲怀里,直直地看着新来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