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这场绵绵不绝的春雨,终于在今天停了。
晏怀明入了宫,在御书房内等着父亲下早朝。
他虽然身为皇子,却没有像太子或者宁王那样参与议政,从前看,这很不利于他在朝上广积人脉,树立威信,但如今风云变幻,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晏泽被一群谏官吵得头都疼。
晏怀恩好歹是他的嫡长子,又是个温顺,做事妥帖的孩子,虽说他对丽妃和张太后极为不喜,但这个儿子他却是满意的,这么些年并未有过废黜太子的念头。如今晏怀恩因病离世,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心头本就堵着一口气,那群榆木脑袋还赶着让他不舒服,真要活活气死他才肯罢休?
因此,晏泽踏进御书房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见到晏怀明,态度也不好:“有事直说,没事赶快滚远点儿。”
对方并不着急,多半是习惯了,很是平静:“儿臣想接缘儿出宫,暂时与我住在一起。”
晏随缘至今仍住在东宫内,不哭不闹,就是吃饭少了些。晏泽虽说一直有派人去那边探望,但因为北齐和立储一事,他极少亲自去。
现下晏怀明提起来,他才想起这个独居的长孙。
“还请父皇恩准。”
晏怀明垂首,那一声父皇叫得他有些恍惚。
晏泽终是反应过来,他和这个儿子太过生分了。
“你想接缘儿出宫?杨青苑也同意?”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晏怀明答道:“自是同意的,她还添置了许多新衣和物什,就等着缘儿搬去了。”
“呵。”晏泽轻笑,“她不是说受了惊吓,卧病在床吗?养了这么些时日,终于好了?那何时入宫请安?难不成等着朕去问候她吗?”
晏怀明不慌不忙地说道:“青苑身子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这连绵春雨不绝,我怕她出门又染了风寒,所以——”
“连你也会信口开河了?”晏泽板着张脸呵斥道,“你真以为朕不知道杨青苑到底是个样的人?她比起她老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一场大火就能让她抱恙?她分明在耍性子,躲着不出来罢了!”
晏怀明无奈,只好撩了下衣摆,跪在地上:“儿臣,知错了。”
他仍是微微低着头,看不太清神色,晏泽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胸中郁气好了大半:“算了,想来那场大火也让他们父女两个伤了心,好端端一场婚礼就这样平白无故被人毁了,心里不记恨朕才怪!不愿来请安就不来吧,免得到时候又打起来。”
他顿了顿,莫名笑了两声:“杨怀远那个老东西,这阵子都待在将军府?他那个倔驴脾气,指不定背后怎么骂朕呢!你以后可得小心着点儿,万一惹了你那老丈人不高兴,有你好受!”
“儿臣明白了。”
晏怀明乖顺的态度无疑安抚了晏泽的情绪,他难得认为这个儿子看着很顺眼:“缘儿就在东宫,你自己去接他吧。太子走了,他应当不想见到朕。”
晏怀明不言。
晏泽苦笑:“你这孩子,怎么跟个哑巴似的?连一句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讲吗?”
“儿臣愚钝。”
晏怀明放低了姿态,晏泽长叹:“朕,已经失去三个儿子了,怕是以后还不能安度晚年。”
除却太子,早夭的二皇子与三皇子亦是他的一个心病。
这两个儿子都是萧琪蕊所出,一个生下来就是死胎,还有一个不到一岁就夭折了,以至于萧贵妃对唯一长大成人的晏怀宁极其溺爱。
晏泽想到这儿,又于心不忍,上次他对着萧琪蕊大发雷霆,对方请愿去冷宫,在那里又提起了早夭的两个儿子,他心软,便将人接了回来。
如今太子一日不立,萧琪蕊定是不可能罢手。
晏泽神色凝重,他垂眸望着晏怀明,问道:“怀明,你对太子之位有何想法?”
“儿臣无甚想法。”
“宋知华说,可以立缘儿做皇太孙,你怎么看?”
“父皇洪福齐天,寿与天齐,定能永享盛世。”
晏泽笑了:“朕问你皇太孙的事情呢,你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
晏怀明顿了顿:“父亲在,儿臣无忧,父亲不在,儿臣不知何往。”
晏泽闻言,内心竟有些发颤。
是了,他一日稳坐这皇位,这孩子就能一直是这燕国的六皇子,衣食无忧的平安王,但他哪天要是不在了,宁王上位,会善待怀明这个兄弟吗?缘儿若是成了皇太孙,今后一定会养在自己身边,到时候,还能和这个小叔叔亲近吗?
无论哪种选择,晏怀明好像真得无处可去。
晏泽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有些出神。
他许是想起了那个喜欢穿天青色衣裳的少女,想起那短暂的旧日光景,想起那些被他遗忘很久的过去。
他想,他是喜爱那个爱笑的姑娘的。
“朕,颇有些想你母亲。”晏泽喃喃着,又是一声叹息,“罢了,你先去接缘儿,剩下的,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