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苑回了长安花尽,得知郑念哀已经回来,并且去休息了。
杨显简单给她汇报了宁王府内的情况。
“晏怀宁稍微好点,都是皮肉伤,叫他也有反应,我们给用了药,命不会绝,就是会很晚才能醒。郑若离的情况要糟一些,头颅后边肿得老高,念念看了,什么都没说,就催着我回来了。”
“她一有心事,就喜欢闷着,你多陪陪她,不用操心其他事情,杜威明日下午就到。”
杨青苑目光沉静如水,“宫里还有情况吗?”
“萧太师一派差不多都到了东门。”
“跪没跪?”
“没有,说是跪了,让乱臣贼子看笑话。”
杨青苑嗤笑:“这要是不跪,哪能让陛下认可他们的忠心呢?”
她手指轻轻点了下案几:“将那对夫妇带到楼里,明天,就该分出个胜负来了。”
“是。”
杨显领命照办。
路过郑念哀住的那栋楼时,他抬了个头,向那扇窗户望去。
白衣姑娘在窗台放了个香炉,点着香。
她虔诚地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
杨显不言,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宫内,比往常寂静许多。
已是黄昏,红墙绿柳,庭院深深。借着斜阳余晖,杨怀远眯起眼睛,仔细认真地再次读了几遍手里的纸条。
那是他的女儿写给他的。
透过那薄薄一层纸,杨怀远甚至还能记起来,小姑娘五六岁的时候,在他的兵书页脚上写“爹爹,好好吃饭”的样子。
那会儿,杨青苑才跟书桌差不多高,但已经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了。
顽皮也顽皮,好学也好学,就是不怎么亲近别人,她偶尔对自己撒娇,更多的时候,喜欢写小纸条。
这个习惯一直保留至今。
杨怀远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养成的这个习惯,好像没有任何理由,自然而然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孩子总会长大的。
杨怀远将纸条藏进腰带,站在暮色深沉的皇宫中,几不可闻地微微叹息。
穆雅卿在她的未央宫,眺望着远处的一砖一瓦。
她在思念一个人。
明明今天,是这二十几年了,她距离那个人最近的一天,可她却不能露面。
“真可惜啊。”
她伸出手,仿佛是要接住某个从天而降的宝贝,又或者是,是在向上天祈祷,祈祷这月升于西,照见她的心上人。
“娘娘,端妃往冷宫那边去了。”
正想着,穆雅卿便听见自己的大宫女在和她说话,她便收了手,垂在身侧:“等着看吧,萧琪蕊注定活不过这个春天。”
“是,娘娘。”
大宫女温顺乖巧,又会看人脸色,是个很得她欢心的姑娘,穆雅卿大抵是高兴的,摘了腕上一串手镯,给了她:“拿去玩,明天锁上未央宫的大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外出。”
“谢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大宫女收了她的镯子,千恩万谢地办事去了。
冷宫外,夜风阵阵,树影婆娑。
萧未艾领着几个宫女,走向了一盏长明灯。
负责看守冷宫的太监她认得,刚好从前在她宫里当差,后来调去御前服侍,如今也算念着旧情,放她进去了。
“端妃娘娘,陛下曾三令五申,不得让人探视,您且早去早回,莫要让奴难做。”
那太监细声细气地向她解释,萧未艾塞了一包银子给他,轻声应道:“谢过公公了。”
对方便让开了一条道,让她们进去。
萧琪蕊坐在冷宫的长明灯前,昏黄的烛光映着她惨白的脸,毫无生气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仿佛是即将凋零在春夜的桃花,任他雨打风吹,只留明日一地狼藉。
“姐姐。”
萧未艾出现在屋门外的时候,萧琪蕊还没有回过神。
“姐姐。”
萧未艾又唤了一声,轻轻走了进来,萧琪蕊像是才发现她这么一个人,瞄了一眼,满是轻蔑:“你来做什么?专程来看我笑话?那可真是难为你走那么远的路了!”
萧未艾并未恼怒:“姐姐,我来看看你。”
她说着,就命宫女将东西抬进来,萧琪蕊厉声呵斥:“谁准你进来的!抬着些破烂玩意儿埋汰谁呢?”
“姐姐,这冷宫夜里凉,我只是给你送几床被褥,都是陛下从前赏的,新的,没用过。”萧未艾泫然欲泣,“如今伯父已经在东门跪了好几个时辰了,陛下说不见就是不见。姐姐你若再跟陛下怄气,怕是我们一大家子都不好过。”
“你说什么?我爹爹来了?”萧琪蕊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她呆坐片刻,突然站起身,“他定是去看过我的宁儿,才会这般着急进宫面圣。我的宁儿,我的孩子,一定被晏怀明那个小畜生阴了!”
萧未艾温声道:“早前,怀明就被召进宫,陪着陛下,这会儿还没走。宫里的守卫换了一批,相爷坐镇议事殿,就连禁卫军统领,都——”
她欲言又止,萧琪蕊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催促着:“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啊!”
“都,都换成了杨侯爷。”
萧未艾越说,声音越小,可萧琪蕊却听得分外清晰。
她一听到杨怀远入了宫,整个人就开始哆嗦。
她又想起了景鸾宫大乱的那个夜晚,那个男人如同自地狱归来修罗,生生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杀出一条血色的路,路的两旁,是他用仇敌的尸骨堆砌起来的,埋葬过去的坟墓。
那个男人真厉害。
萧琪蕊只有一瞬的钦佩。
在那之后了,就是时刻压抑着的战栗与不安。
她知晓杨怀远的身世。
“你的新欢?”
月色下,杨怀远好像戏谑地笑了笑,笑这不公的命运,又像是在嘲讽她不知廉耻,机关算尽。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待在宫里别出来吗?”
晏泽抱着她,颇有些埋怨。
怎么了呢?
她不可以过来吗?
她必须过来。
张太后倒台了,张家失了势,从那天开始,她就应该顺风顺水,理所当然地凤冠加身!
还好,还好杨怀远已经是个孤家寡人,还好他那个姐姐死了,早死了!
不然,她得花多少力气,才能拼到晏泽身边这个位置?
萧琪蕊很早就明白,家世能给她带来多大的利益。
她有多在意自己的出身,就有多在意杨怀远的存在。
好,真好,杨恩死得太好了,纵使杨怀远再怎么拼命,他也没办法再回来京都,再给她造出个绊脚石、拦路虎。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杨怀远那个女儿,那个总是推脱自己身体不好的小杂种,居然爬到了平安王妃的位置!
萧琪蕊气疯了,她没有办法成为晏泽的皇后,就连她的儿子,也不能成为这个燕国的储君!都是杨怀远害的,都是那个早死的杨恩害的,都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嫁过来的杨青苑害的!
他们一家,都在阻碍她,阻碍她成为京都最尊贵的女人!
萧未艾眼睁睁地看着萧琪蕊将指尖死死掐进自己的肉里,痛,实在是痛。可她忍着,一声不吭。
痛就对了,你也会痛吧,姐姐?
萧未艾想起自己六年未见的女儿,心都要碎了。
就跟着我一起痛吧,你若是痛苦,那些加诸于我的伤痕,也会跟着结痂。直到你的死亡,为这些疤痕画上最后的终点。
“我要去见陛下。”
萧琪蕊拢着一头秀发,忍住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萧未艾欠身:“那我,帮帮姐姐。”
“你会有这般好心?”
萧琪蕊冷嘲热讽着,萧未艾也不恼:“我再怎么说,也是萧氏女,与姐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