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诚心可鉴,二拜高堂,约许佳期,夫妻对拜,白首不相离。
杨青苑稍稍转了个角度,面向居于高位的晏泽,正声道:“臣,有奏。”
她话音刚落,殿上就窸窸窣窣地响起了些议论声,怎么能自称为臣呢?这完全不合礼数啊?甚至有宋知华一派的大臣莫名看向了杨怀远,仿佛是在责怪他没有教导好女儿,但对方动也不动,依然沉默地站着。
而晏泽却仍然在愣神。
真是太像了。
三十年前,他也是这样幻想过,要给他的心上人,穿上这一身端庄的朝服,走过殿前那长长地台阶,接受百官朝贺,接受父皇母后的恩赏。
可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咳咳咳······”
晏泽被这一刺激,又开始重重地咳嗽,只听杨怀远总算出了声:“看看你把陛下气成什么样了!还不快跪下认错!”
杨青苑捧着她的玉圭,顿了片刻,晏怀明一个健步冲过去,扶着她,慢慢跪了下来。
“儿臣,请陛下恕罪。”
晏怀明俯首,右手悄悄伸进了杨青苑宽大的外衫里,拍拍她的手背,又偷偷缩了回来。
晏泽捂着额角:“罢了罢了,是朕年纪大了,眼花,什么都看不清。说吧,今天平安王妃击鼓,有何要事?如若说不出个所以然,趁早滚回去养病!”
杨青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臣,前几日见到了一个人,自称是太子妃,姓吴,请求面圣。臣,本以为她是招摇撞骗,但是——”
她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交与一旁的太监:“那人说这是太子手书,恳请陛下过目。”
晏怀明附和道:“字迹我核对过,确实,是皇兄所书。”
这本薄册,是他年前去东宫探望晏怀恩时,对方交给他的。
一本足以扭转乾坤的,罪名状。
晏怀恩在上面写道,他自成亲后,与太子妃吴氏感情甚笃,奈何萧贵妃意欲让她外甥女上位,便买通东宫女婢,在饮食中做了手脚,害得吴氏大病一场。他无计可施,只能将计就计,谎称吴氏已亡,并派一位叶姓护卫送她出宫。
那太监念着那本薄册,脸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晏怀明听着,脑海里却浮现出晏怀恩那张孱弱的,苍白的脸。
他的长兄坐在冷冷清清的东宫西窗前,对着幽幽烛火,一笔一划,写下他这一生最大的谎言。
“儿臣,身有疾,恐无力回天。眼下朝局,虽有宋相之清流依傍,然奸佞横行,儿臣恨不能不能为父分忧,实为人生一大憾事。”
杨青苑也在倾听着,听那个故去的人,字字泣血,声声落泪。
她想起来那天的黄昏,日落庭院。
“太子殿下是来见我的吧?”
“正是。”
“为了世子?”
晏怀恩瘦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杨小姐,果真聪慧。”
“儿臣膝下,唯有随缘一子,尘缘浅薄,堪堪十年。恐我离去后,无人教导于他,恳求父皇恩准,将他养于六弟名下。我与六弟自幼相依,感情甚笃,随缘亦是亲近于他。加之杨小姐是非明断,端方有礼,实属翘楚,随缘今后,想必也能福乐安康。”
这最后一封绝笔信,是晏怀恩腊月廿七的夜晚所写。
杨青苑回过头来再听一听,再想一想。
她猜,孤烟城那一面,晏怀恩是想对她说,我弟弟就交给你了,你会好好待他的,对吗?你喜欢我弟弟,想是也能爱护我的孩子。
那是晏怀恩交托给她的,最后一份信任。
太子心思很重,他也许后悔那个雪夜,为晏怀明打开了东宫的大门,又或许怨恨过这不公的命运,他被人戕害,被人谋/杀,挺过一次又一次的险象环生,然而在临终前,他还是选择去做一个慈爱的父亲,一个温良的长兄,为他短暂的生命,亲上画上这个,谎话连篇的终点。
杨青苑神色有些复杂,她碰了碰晏怀明的胳膊,又不动了。
机关算尽之下,谁不是个可怜之人?
那太监念完这绝笔,已经是大汗淋漓。
他真是太怕了,怕陛下大发雷霆,怕这一切失去控制,要他们这群做下人的跟着陪葬。
但晏泽没有变态。
他眼神似乎很空洞,略有些麻木地吩咐道:“去,把那个什么吴氏,什么乳母都带上来,我瞧瞧,别是有人假意冒充,给朕丢人现眼!”
他说着,垂下眼帘,像是在看晏怀明,又好像只是在发呆,在出神,在盘算着后面该怎么办。
晏泽的脸色浮上了一层灰,病态横生。
这种枯败宛若病树遇雪,在见到吴氏的那一刻,彻底随风崩塌,融进了烂泥地里。
“罪妇吴氏,见过陛下,恳求陛下为太子殿下做主,严惩歹人!”
吴氏伏在地上,不再像当年那般雍容华贵,却也没有市井人家的烟火气。
她还是过得美满,过得安康。
“胡说八道!”
萧太师吹胡子瞪眼,差点就在朝上昏过去,好几个人搀着他,生怕他就这么过去了。
吴氏深知,她若是松口,定会被抓住破绽,到时候能不能走出这个大殿,都是未知数。
她再叩首,声泪俱下:“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当年若不是为了护住我这无用之人,也不至于被迫害至此!请陛下为他沉冤昭雪!”
晏泽的眼神僵硬得如同一滩死水。
恍惚中,他好像听见晏怀恩在自己耳边说话,那个孩子说:“儿臣愧对菲菲,未能许她一世平安,若哪日她重添新妆,再遇良人,还请父皇恩准,莫要为难。”
“都给朕闭嘴!”
晏泽顿时大喝,冲下了自己的龙椅,晏怀明一看不妙,抱起杨青苑就躲到了一边。
晏泽上去给了吴氏一巴掌,又接连打了萧太师那群人好几拳,直把人打得衣冠散乱,连滚带爬。
他边打边骂:“吵?朕让你们吵!是朕没了儿子!不是你们没了主子!朕还没死你们就敢在朕面前羞辱他?”
宋知华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赶紧给杨怀远使眼色:“去啊!拦着他啊!”
对方却雷打不动:“挺好的,打人的本事不逊当年,我杨某,佩服!”
“你这人!”
宋知华一着急,甩了甩衣袖,又指挥了起来,“快拦着点陛下!”
“拦什么拦!拦什么拦!”晏泽发疯似的抓住那个姓许的官员,狠狠踹了他两脚。
打完,他崩溃地嚎啕两声,紧接着,他一抹脸,一步一步又走了回来,扶住了杨怀远的肩膀,转了个身,瞧着他的朝堂,他的百官,戚戚然地笑了笑:“杨怀远,你不是说,宝刀虽老,但也为朕披荆斩棘么?今天,朕就让你这把宝刀再现锋芒!去,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给朕的皇儿,陪葬!”
他说完,大手一挥:“都杀了!陪葬!”
杨青苑紧紧扣住晏怀明的手,拉着他走到了他们父亲的面前。
“爹爹。”
杨青苑在叫杨怀远。
“爹爹。”
晏怀明跟着,在叫晏泽。
他们的陛下,好像疯了。
晏泽无神的目光在晏怀明身上游离了好几圈,就是定不住。
“来人!将这里所有人,除了宋相和杨侯爷以外,通通押下去!”
言罢,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陛下!陛下!”
宋知华高声呼唤,“传太医!快传太医!”
杨怀远抢先一步,将长刀架在了萧太师脖子上:“请太师,不要轻举妄动。”
“混账东西!”
“彼此彼此,你也不是个东西。”
杨怀远手里的刀又逼近几分,吓得那群人哆哆嗦嗦,完全不敢乱动。
他早早就派人在殿外候着了,禁卫军在侧,料这些小人也不敢动手脚。
“萧太师若是不希望景鸾宫之乱重演,就束手就擒,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留你个全尸。”
杨怀远只要握着刀,就足以让人胆寒。
他是整个燕国,最负盛名的将军。
从前是,现在也是。
萧太师死死盯着他,嗤笑:“今日,是我败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但你杨怀远,迟早被钉死在功高震主的柱子上!”
“等那天真得来了,再说吧。”
杨怀远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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