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禅一言不发,陆致宇也道:“子婴,夏轻怎么了?”
谢禅抬头看了一眼夏晨,又看向破庙的方向,无奈道:“夏姑娘,对不起,夏轻他,他就在破庙里……是我害的他——你要是恨我,就来找我报仇吧。”
夏晨大概猜到了谢禅话里的意思,先是茫然了一瞬,满眼的不可置信,却没说什么话,又朝旁边一偏身,朝着石庙的方向奔去了。
陆致宇叫她名字她也似乎没听见,一时有些急切,便看谢禅一眼,道:“子婴,走了。”就转身追了上去。
谢禅应了一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抬头看看天,内心那无尽的悲哀却没有在明蓝的天际化为乌有。
天幕逐渐成了墨蓝色,四处的人烟也在渐渐消失,谢禅恍然发现他已经步入长安城的中心街道,两侧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
这时,忽然有人敲了一下谢禅的肩头。
谢禅一回头,就见陆岳轻笑道:“怎么了?跟失了魂似的,是不是喜欢哪家姑娘,人家不喜欢你?”
陆岳的头发稍微有些凌乱,脸上和衣物上都蹭了一点泥,模样有些狼狈,却怎么也掩不住那份出尘的气质。
谢禅本来还打算试着去找刘旻,打听陆岳在哪里,没想到这家伙这么送上门了,谢禅哼道:“胡说八道!你又逃出来了?”
陆岳也哼道:“哪有,我本风流,四海皆为温柔乡,长安街如此喧嚣之地,在下自然要来凑一番热闹,也不枉了此生。”
谢禅眼角余光扫一眼只剩下三两行人的街道,淡淡道:“热闹?”
陆岳才懒得理谢禅鸡蛋里挑骨头,冲他似笑非笑道:“看你这样子,谁招惹你了?”谢禅不答,他便道:“不说也罢,禅儿,知道何为一醉解千愁吗?人生得意须尽欢呀,走,喝酒,去不去?”
谢禅本意是拒绝的,可话到嘴边,却是道:“好。我要第一次你骗我喝的那种酒?”
陆岳一手勾过谢禅脖子,两人就这么勾肩搭背走在一起了,陆岳道:“原来你知道我是骗你的?”
谢禅嗯一声就无话了,陆岳抱怨了几句,又道:“那可是三十年的烈酒!”
谢禅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想喝?”陆岳道:“来,跟本公子说说,你这是怎么了?”
谢禅打开了陆岳的爪子,只道:“没什么,你走不走?”
陆岳咦了一声,只好跟上去了,但他还是觉得谢禅怪怪的,但又说不清哪儿不对劲儿,只是觉得有点正常。
平时的谢禅多少有点不正经,而今真的感觉他正常多了。
去的时候陆岳背着谢禅跟伙计说“拿不怎么醉人、也不伤身的酒”,谢禅找他的时候听到了,但也没说什么,就默认了。毕竟他刚有过伤,这会儿还这么喝酒,不想活了吗?
酒坛方才被伙计端上来,陆岳还在和伙计搭话着,猝不及防就见面前的小兔崽子很熟练地扫过酒坛子,开始给自己倒酒,陆岳一时抽风,抽空打掉了他的杯子,“你还真喝?我让你来,只是让你看我喝的。”
“……”谢禅又重新倒了一杯,“又不是烈酒,只喝一点。”然后在陆岳震惊的神情中一饮而尽,喝完了那兔崽子还打算继续倒。
陆岳大概是心虚,也不说话了,默默地看着他倒酒喝。
谢禅下意识地看向了陆岳,道:“你抽风了?”
陆岳道:“很奇怪,你从前不是一杯倒吗?”
谢禅沉默了半晌,捏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幽幽开口道:“酒量是会变的,就像人一样,何况你这酒不是不烈吗?”
陆岳一愣,隐约察觉到谢禅有些不对劲儿,当即准备转移话题,一开口却道:“子婴,你少喝点,真怕你哪天上当,我有个事要跟你说清楚——你知不知道你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还有一件事,你这久居深闺的谢大公子肯定也没有听说。”
谢禅嗯了一声表示他有话赶紧废,陆岳便看他一眼,又想了想,才磨磨唧唧地道:“我不知道你和洛子规的关系有多深,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洛子规这人……”
谢禅当即打断,轻声道:“陆岳,我也不知道你对子规有什么偏见,你们明明素不相识,但他也是我朋友,你别老说他。”
陆岳心道:偏见大了。
陆岳合了扇子抵在下巴,垂头思索了片刻,无奈道:“那我说重点吧。”
见谢禅没搭话,又在倒酒,陆岳看他一眼,一本正经道:“你出事以后,陶晋发疯在大街小巷贴满了缉拿令,听说温谨之子温近思回来了,”见谢禅没反应,他又道:“危言耸听而已,十多年前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主要是洛子规失踪了,你知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谢禅拿酒杯的手指蓦然动弹了两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一抬首,眼前便有一点一点的白色星辰,他头脑晕沉沉的,却还等着陆岳的下文。
陆岳道:“洛子规确实失踪了。我让你留心他,并非那个意思,只是陶晋之事才出,他就失踪了,怎么会那么巧呢?过几天就是公试日了,他还考不考?子婴,我知道你没那么猛撞,做事也懂得考量,陶晋之事定有蹊跷,但你得实话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禅眼眸一沉,幽幽打断道:“没有蹊跷,是我想还他人情。”
闻言,陆岳惊讶道:“你又还人情?人情这种东西根本没几个人在意,你怎么还那么死心眼?”
“不是这样……”谢禅喃喃道,又自顾自地喝酒,陆岳忙抢了他的酒杯,谢禅手一软,酒杯没来得及拿稳,陆岳却也没有及时抓住,那酒杯就当空落地,壮了烈。
空灵的碎响唤回了谢禅的思绪,好容易撑着桌子站起来,却又一歪,往桌子上倒去,陆岳连忙扶住他,“子婴,你告诉我,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等到陆岳扶稳了,谢禅又甩开他,歪了歪朝门外走去,口中嘟哝着两个字,“随便。”
怎么办,能怎么办?那么累,他每次助人必帮倒忙,他还能插手什么?
谢禅忽然想起了从前他爹告诫过他的话:
人总要亲身吃过苦头,才会长记性,否则任你天花乱坠,照样左耳近右耳出,日累耳朵生茧,谁愿意听那些倒背如流的人生大道?等到栽跟头那天糊了一脸血泥,才怀一丝敬畏,继续自以为是地哭着说:原来长辈们说的在理。
谢禅意识模模糊糊,临走之前,不假思索又扔下几句,“人情这东西你不在意,总有人会在意,不是所有人心里面想的都跟你一样,也许是我小人之心,但本来也没想做君子,你知道的,我从不欠别人什么。”
陆岳正想开口反驳,谢禅大概有些醉了,又打断道:“我这些朋友,只有你懂得理解人,在你这里没有欠人情一说,所以我乐意为你两肋插刀,可是你也要明白,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他说着又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道:“谢谢你,若他日我谢禅得势,定不会相忘。”
陆岳这回没话说了,只是在发愣,谢禅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谢禅在冷涩的寒风中行尸走肉般游荡着,四周早已没了行人,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城外,他忽然间一顿步,抬起头来。
城外不远处,谢流玉候在一辆马车旁边,此刻正冲他招手,怕他听不到,便大喊了一句道:“子婴?”
谢禅步履晃晃悠悠地来到谢流玉面前,心一横,却是无奈道:“对不起流玉,子规失踪了,我得回去找他,否则放心不下,我不是伟人,也不是想装伟人,更不是什么救世主,这天地没了我还是一个样,可你应该懂的,这是我欠他的,就让我再还他这一个人情行吗?”
他开始虽想着不能再插手了,但人情二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又忍不住选择了还人情。
谢流玉一怔,虽清楚谢禅是不会听进去的,却依旧垂眸道:“子婴,那你有想过他去哪儿了?你要怎样找他?或者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撑得住吗?”
谢禅无奈地轻轻摇头,什么话也不说,意思却很明显了。
谢流玉一想,点头道:“好,我向来尊重你的选择。”
谢禅欣慰一笑,低声道了句再见,便转了身想走。
却在谢禅转身的一瞬间,谢流玉忽然上前一手刀打在谢禅肩头,待谢禅晕过去以后,谢流玉接住他,只道:“对不起啊子婴,只是向来,我也得破例一回,我也没办法……话说今天遇到太子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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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