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婴没明白殷逸突然抽什么风,大清早杵在他门前,有目的地堵他们路似的,还拐了任思齐过来。他刚推开房门,扑面的风雪过后,就看见二人并肩立在雪地里当门神。
任思齐的脸冻得红红的,看见温昱又很惊喜地叫道:“哥!”
温昱日常不搭理他。
谢子婴则瞪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任思齐倒是乖巧:“我跟殷大哥来的。”
“……”已经看见了。
任思齐信任殷逸,他没什么好说的,可能是最初十几年里殷逸和他的阅历是一样的,就他骨子里的感觉,很相信殷逸不会伤害无辜,所以任思齐跟他走在一起,他还莫名感到宽心。
但昨日不欢而散,直至现在,他依旧不想跟殷逸多说一个字。温昱也一脸淡漠地别开眼,眸光里是“不恨也谈不上原谅”的情绪,仿佛忽视了殷逸这个人的存在。
二人相视一眼后,并肩从他俩身旁经过。
没想到任思齐那个吃里扒外的就很不懂事,见他俩要走,上前就将温昱拉到一边,留下空挡让殷逸跟谢子婴讲道理。
温昱一时间很懵,他能被任思齐逮过来,完全是出于对小兔崽子的信任,没想过要甩开。更没想到任思齐会刻意把他逮这么远,他不太想瞪任思齐,就皱眉问:“你干嘛?”
任思齐乖乖站定了,回身笑望着他,道:“殷大哥有事要跟子婴谈,让我拉开你。”
温昱:“你就照做了?”
任思齐眨眨眼,“殷大哥人很好的,我就答应了。”
“你那么信他?”
“殷大哥是好人,他说过能帮你的,我就信他。”
“我是你哥还是他是你哥?”
“都是。”
温昱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复杂,忍不住盯着他看。
任思齐觉得浑身毛毛的,“唔……哥,你在看什么……”
温昱眨了下眼,轻声说:“我在想,巫觋口中的帝王相是什么样的。”
“啊?”任思齐吃了一惊,慌忙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什么人,而殷逸他们也离得远远的,这才吐出一口气,抱怨道:“哥,你别胡说。”
温昱笑得很浅,又轻声问:“为什么世上会有你这样的小白兔?”
任思齐脸一红,很不好意思地捂住口,不多话了。
……
“殷逸伤害过温昱”的念头就像一根刺卡在脑中,令谢子婴一时还没办法轻易接受殷逸,觉得跟他没什么好聊的,便不太想听他废话,打算走开了。
谁知殷逸早已料到。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温昱时间不多了。”
一针见血。
谢子婴回过身,不耐烦地皱眉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殷逸并没有卖关子,平静地说道:“他不是阴符令意念,只因为与阴符令意念有牵扯,所以能动用司阴的力量,但没法动用全部,并且动用后是要受反噬的,若非体内阴符令的意念让这个身体自愈力增强,你以为他还能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谢子婴皱紧了眉,“他伤这么重难道不是拜你所赐,你又想怎样?”
殷逸一顿,继续道:“阴符令意念每出现一次,就会对本体的意念进行压制,并且会越来越强,都说一山不容二虎,本体意念迟早会被挤出这个身体。”
“你说清楚点。”
“他体内还有第二个人。”
他正欲解释何为“第二个人”,谢子婴并没有怀疑,转而问道:“所以呢?”
“你想不想救他?”
“想,但你也要他的命。”
“对不起。”
“……”
殷逸没恼,接着道:“阴符令意念一直被巫厌用司阴压制在他体内,但司阴一旦离身,阴符令意念就会反压本体。”
“……”
殷逸远远地看了温昱一眼,趁他俩都没注意到这里,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你跟我过来。”
谢子婴打心底不想跟过去,但想到温昱,身体很诚实,硬着头皮跟上了。
殷逸将他带去了书房,带上房门后,房内格外安静,殷逸自行坐到了桌案前,然后掏出一个白瓷瓶给他,“你把这个给他喝下去。”
谢子婴蹙眉道:“这是什么?”
“这个药会让他昏睡一天,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我帮他把阴符令意念引渡出来,让他恢复普通人的样子。”
谢子婴半信半疑地盯了一会瓷瓶,没拿过来看,“你到底想怎样?”
殷逸耐心解释道:“我若跟他直说,他肯定不会答应,所以只能让他睡一阵子,你也不想看到他回长安送死吧?”
“你跟着他一起来的广阳?”
“是。”
谢子婴看得出还很犹豫。
“你在犹豫什么?”
谢子婴抬眼看他,淡漠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干什么?”
“我认错人了,他就是任昱。对不起。”
谢子婴情不自禁笑了,冷冷地嘲讽道:“当初是你把他打伤的,现在你又跟我说认错人了,所以呢,他受过的伤能凭你一句‘对不起’痊愈吗?倘若明日你又发现他不是任昱,你是不是又想要他的命?!”
谢子婴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嗓音竟有些沙哑。
殷逸到底还是败下阵来,只得低声道:“我会跟他道歉。”
谢子婴心里还有气,但他已经这么说了,多说也无益了。
殷逸又道:“温昱有没有告诉过你,阴符令意念能够预见一部分未来?”
谢子婴:“没有。”
“我预见了温昱此去凶多吉少,你相信吗?”
谢子婴显然不太高兴,但面上还是很平静的,“信。”
由不得他不信。如果可以,他是不想温昱回长安的,可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没办法凭着自己的意愿行事。
殷逸道:“就算是普通人,也能预见未来某件事的吉凶。”
谢子婴很烦躁,但不得已继续听下去。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翻看民间古籍,始终没查到任何关于阴符令的有用记载,而温昱的事,只有殷逸和巫厌能够帮忙,可他根本不知道巫厌在哪。
殷逸不慌不忙地掏出几枚铜钱,推到他面前,然后问:“还记得《易经》的内容吗?”
谢子婴不明所以地点了个头。
殷逸道:“现在我要你自己卜卦,断一断温昱此去长安的吉凶。”
谢子婴一阵沉默。他是读过《易经》,但多是关注爻辞里的处世之道,完全没想过用来断吉凶,便道:“所谓吉凶祸福,无非是人事发展无法阻避的结果。”
殷逸却道:“有的事你心里分明有答案,却因为不敢面对,才暗示自己别信。方才我说过温昱此去凶多吉少,现在我让你断一卦,若卦象与我的说法违背,我定不再烦你。”
谢子婴犹豫地看了看几枚铜钱,内心是半信半疑的,相信的成分开始作祟,让他愈发害怕看到不想看到的结果。
殷逸忽然提高音量问道:“你想看他送死?”
“当然不想。”谢子婴有些烦躁。
谢子婴将几枚铜钱扔在了桌面,殷逸便提笔在竹简上画下爻象。扔完后,谢子婴又很烦躁,脑子里嗡嗡的,很吵,他瞄了殷逸画下的卦象,稍微细想了想,忍不住惊讶道:“上卦为离,下卦为乾?”
“这是什么卦?”
“乾为天,离为火——火天大有。”
谢子婴脸色一沉,表情格外复杂。
殷逸倒是显得很耐心,“此卦四爻动,阳爻变阴爻,最后是什么卦?”
“离卦变艮卦,艮为山……”谢子婴认真在脑子里回想了几番,随后难掩欣喜道:“山天大畜!大吉!”
说完他又及时住口,觉得有些失态,顿了顿,才问道:“变化是什么?”
“艮,此卦的变化在于他弟弟。”
“思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