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2 / 2)

“皇上无需动怒,倘若他日有人让臣妾攀诬皇上,臣妾亦是有死而已……咳咳……请皇上成全,琉璃,琉璃甘愿赴死……”

皇上的手上再多加一分力,杜晚晴便会被他活生生扼死,可他不知为何,听到“琉璃”二字,忽然松开了手。

对着眼前这宁死不屈的女人,他的眼前闪过一片血雾,当年,他喜欢的那个女人,也是这般死在了父皇的手中,宁死,也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逼视了晚清许久,见她呛咳得满面通红,可那眼中却无一丝畏惧之意,他的手,终究还是撤了力。

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猩红的抓痕,不知为何,他竟伸手轻抚她光滑白皙犹如天鹅般的脖颈,附在她耳边,他低声呵斥道:

“你配叫琉璃吗?”

“臣妾不配……可这是您赐予的名字……”没有半丝犹豫,女人的话音里带了一抹清凛。

“是朕赐的,是朕瞎了眼……”片刻温馨过后,高昂着头的君主有一丝倦意,又带了一丝茫然:

“你怎么会是她呢?当日,她只是父皇身边一个低级侍寝,都肯为朕献出性命,你呢?”

“臣妾亦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晚晴不经意的抬头,捕捉到了皇上眼中一闪而过的愧意。

虽一下还弄不清楚皇上无故提起前朝旧事是何用意,但她清楚意识到,趁着此时这头雄狮偶然的心软,说不定可以再为自己争取点时间。

“你愿意?你真的愿意吗?”皇上万万料不到晚晴会忽然这么说,刹那间竟生出微末的感动。

他本来也不是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的,所以见她态度软了,他的声音也柔和了几分。

“臣妾怎敢欺瞒皇上?”晚晴垂首,嗫嚅道:“刚才皇上都快吓死臣妾了……”

皇上探究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见她唇角带血,颈落红痕,一头乌发被拽的乱糟糟的,身上的衣衫也被他靴上的土沾染了,可她那张小脸依然明艳动人,眼中的光芒亦未曾敛去,依然水波潋滟——

作为帝王,臣服于他脚下的人太多了,可此时此刻,他却希望这个女人,这个明明不堪一击却挺起胸膛慷慨赴死的女人,能臣服于自己,哪怕这臣服,只是暂时的,是欺骗自己的……

“既如此,你先起来吧!”眼中的杀气收起,皇上看起来又变成了一个疲倦又迷茫的中年人。

“朕今天心情不好,你陪朕说说话!”

晚晴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此时只觉心乱如麻,可也不敢说不,只得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本以为皇上会对她说说刚才无意中救了她一命的先帝身边的小宫女,谁料他并未提起此人,反而眼中蒙起了一层水雾,缓缓开口道:

“朕小的时候,生母曹太后身体不好,几次三番的晕倒在地,无力照顾我;

嫡母同我生母不和,待我只是面子上的事情,父皇常年在外征战,自然更顾不得我。

那时朕还小,很害怕,老担心母亲去世了,自己会饿死在宫室里。

是朕的大姐,背着嫡母跑来安慰朕,给朕拿吃的,喝的,玩的,还允诺我,如果我母亲真的去世了,她就不出嫁了,一定把我带大。

我当时很感激她,许了她,若日后我坐了这天下,凡她的要求,我无不允准,以报答她当日的陪伴和守护。

没想到,这一点,后来反而害了她,不但害了她,还害了她整个一大家子……”

“皇上……”晚晴听到这里,只觉身上的血又一次结成了冰,皇上怎么会忽然提起义安大长公主?

她知道义安的死和钰轩脱不了干系,此时皇上提起此事,所谓何故?

“你怕什么?”皇上的脸上仍没有一丝血色,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朕知道,你没有参与这事,朕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裴家怎么祸害朕的长姐、朕的甥女的,朕,一清二楚……朕不是个昏君,朕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想要保护和爱惜的人……

裴家虽是功勋之族,朕也回报他们了,可是他们是如何对待朕的?

琉璃,你说句良心话,朕贵为天子,却长期被这他们父子蒙在鼓里,耍的团团转,朕的心,不寒么?”

借鉴了刚才的事情,晚晴纵然有心为裴家喊冤,也不敢直截了当地说,她斟酌了又斟酌,方试探说道:

“他们,他们的确不该这么做……可是皇上,久掌权柄,必有仇家,还望陛下兼听则明,万一,万一此事有误呢?”

“有误?朕的甥女,活生生死在了朕的怀里,在临死之前,她告诉朕,裴钰轩害死了她的父亲、母亲、哥哥,还故意设计让她与周子冲通.奸,最后,转头,又去杀了周子冲……”

“周子冲死了?”晚晴只觉头嗡嗡直叫,周子冲怎么死的?他不是好好的在大慈恩寺出家吗?皇上又怎么会无故见到安乐郡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起头,细密的汗珠顺着额角入溪流般交织而下。

她还未能相处如何应答皇上,皇上却毫无预兆的转移了话题,执起她的手,柔声说道:

”好了,朕给你说这个,只是让你知道,裴家是死有余辜,并非朕私心所致。

琉璃,你的品行朕一直都是赏识的。也许太医说得对,朕怕活不了太久了,只是朕舍不得你这伶牙利齿老和朕对着干的小东西。

也罢,日后朕千秋万代后,你陪在朕身边吧!

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你。现在宫中空出德妃之位,趁着明天朕的寿辰,便册封了你吧,现下你可开心了?”

晋封德妃,殉葬帝陵。

早晚要死,只是迟了一些时日,就这样还得山呼万岁,还得匍匐谢恩。

晚晴如行尸般僵硬着身子再一次伏在清冷的砖面上,心渐渐凉透了。

“皇上,老臣要面见您,幽州告急,城里十几万灾民,已经易子而食了,契丹大军屯兵幽州城外,皇上,您……”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窗外想起。

“又是这些腌臜事”,皇上的眉峰紧蹙,将晚晴拉起来,和言道:

“朕还有些政事要办,就不陪你了,今儿你受了些惊吓,不要再回宫了,就在朕的宫殿歇息一夜吧,明日里诏书一下,你就是朕的德妃了,朕会命人给你腾挪出宫室来。”

殿门打开,晚晴犹如灌铅般走出来,看见殿外跪着三个头发花白的老臣,均着白衣,身旁放一柄锋利的宝剑。

仇鲜在三人身旁打躬作揖,喃喃有语,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没有拦住老臣们死谏,打扰皇上就寝,他再受宠,也会受到牵连。

见到这一幕,晚晴的心动了一下。

朱公公从旁迎了上来,与她对视了一眼,引她出了寝宫。

不知她这一晚,是如何度过的,只知道天色微明时,她向朱公公要了纸笔,写了一封信笺,交给了朱公公。

天色大亮之前,她又仔细向朱公公询问了幽州大旱受灾一事。朱公公也一一作答,不敢有丝毫隐瞒。

天亮之后,她就是新晋的德妃娘娘。虽然日后必是要为君王殉葬,可是位分一定,她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可她为何悲痛欲绝,为何泪流满襟,为何还要特特写一封信,再三叮嘱自己暗中交给鹊喜?

又为何,不停发问幽州大旱一事?

她这样的处事,仿若在交代后事,而不是等待封妃之喜。

想到这里,朱公公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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