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皇上的寝宫,万千盏烛光闪耀中,身着玄衣的皇上斜倚在软塌上,一张脸灰黑着,看起来似有几分憔悴。
晚晴从未见过这样软弱又仓皇的皇上,心中多了几分疑惑。
“臣妾参加皇上。”她恭恭敬敬跪地叩首,见皇上半日不说话,她便微微抬起头来,小心翼翼问道:
“皇上,您脸色不好,可是受了风寒? ”
“你们先下去吧!”
她的发问,终于让犹如木雕般枯坐的皇上有了一丝反应,他摆摆手,身边侍从都退下了。
晚晴跪在地上,那青石砖坚硬冰凉,寒意渗骨,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第二次进宫那日,也是这般跪倒在地上,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你靠前来。” 皇上抬头扫了一眼晚晴,似乎叹息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说。
晚晴膝行到御榻前,深深垂下头。
只听皇上没头没脑说道:
“半夜叫你来,不为别的,只是御医给朕说,朕的身子不成了,最多还有三年!琉璃,你给朕说实话,朕死了,你会为朕流泪吗?”
“不不,您不会的,不会的……皇上洪福齐天,您千万别吓唬臣妾……”
眼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皇上的表情似乎有一丝缓和。
“你盼着朕活?”他从榻上起身,抬起头,那黯然的眸子里闪出一线光芒,他的手轻抚过晚晴的乌发,看似不经意道:
“朕活着,你和那裴三可就好不成了……你真的盼着朕活?”
听到这话的一刹那间,晚晴明白了,彻底明白了,她和钰轩的事情瞒不住了。
她蓦地想起侯昭仪临终前对自己说得话,她说末帝猜忌她和三皇子,故意设下圈套去试探她。
不不不,这绝不是仅仅说她自己,她还在影射钰轩和自己——
难道是,皇上早已知道了她和钰轩的事情,故意想以此事来拿捏裴家?
晚晴如同坠入了无间地狱,冷汗密密麻麻从身体的万千毛孔中渗出,额角上的汗大滴大滴落下来,洇湿了身前的青石砖地面。
她只能借着捣头如蒜的时机,迅速地想着应对的法子,今日稍有差池,必将死于非命,怎么才能将信息给钰轩带出去?
怎么才能保全他们裴家一族和皇后不受牵连?一时之间,她竟无计可施。
“这问题这么难回答吗?难道你舍不得你那该死的奸夫?”
皇上见她陡然间脸色大变,浑身战栗,只当她已承认了此事,不觉怒从心头起,忽地抬起脚来,对准她的胸口一脚踢了过去:
“朕在你的府邸警告过你了,让你离裴三远一点,从前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可你拿朕当傻子!你们就这么盼着朕死吗?”
可怜晚晴还来不及喊一声,便被踢翻在地上,钻心的疼痛骤然袭来,她的嘴角已经渗出鲜血。
或许是疼痛让她的头脑迅速清晰起来,她俯于地上,心中却迅速有了算计,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她叩首向高高在上的君王启奏道:
“皇上,臣妾冤枉!皇上是天下的君父,自古以来伦理纲常皆以天地君亲为至尊位,皇上既是君主,亦是天下之父,臣妾虽不才,也知道有皇上在,才有万千子民的太平盛世。
无论与何人相比,皇上的龙体都是最贵重的,就算皇上现在要了臣妾的命,臣妾也没有怨言,只求皇上保重龙体,天下人,还盼着您结束战乱,让百姓各安其所。”
“哼……你倒是巧舌如簧,天下人盼着朕结束战乱……那朕要是结束不了战乱,便是那昏君了不成?”
皇上俯身看她,眼中寒光四射。
“皇上恕罪,臣妾绝无此意……”
“你的意思是什么朕很清楚。今日朕不瞒你,裴家,朕不打算留了,朕的身子虽然不像刚才给你说的那般严重,却也熬不了几年了,魏王还小,朕不能留给他一个啃不动的硬骨头。
这裴家,历来待朕三心二意,他们和李四原部私通往来的信件朕都看了,他们一心想坐上太后之位,让这天下姓裴……”
“不不不,裴家并无此心,皇上,您千万别听信谗言……”晚晴到底没能忍住,明知此时不能发声,却依然高声呼道。
“谗言?……你说朕听信谗言?”皇上脸上狰狞毕现,眼中犹如搅动了一团火,炙烤地晚晴浑身的血都快凝固了,她微微低头,听皇上怒斥她道:
“朕御封的郡国夫人,在朕赏赐的府邸,和裴三行那淫.贱之事,这该死的东西,竟然敢把绿帽子戴到了朕的头上,他是觉得朕不敢诛灭他的九族吗?”
“皇上……”晚晴心一横,昂然抬首道:
“您要臣妾死,臣妾绝不敢说不,可臣妾总得死个明白。裴三公子在前线为国家效力,此时却忽然传出这等消息,皇上……”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朕让你死的明白些。当日你花园子里种花的主管,是朕身边飞龙营的将佐,他武功不精,但耳力极强,顺风时能听方圆20里的细微声响。
我来问你,那日你只怕你的飞天髻散乱,就不怕你颈上人头不保?"
一听“飞天髻”三字,晚晴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那天她明知皇上一定会派人监视她,她还是依了钰轩胡闹,一时的心软终酿成了今日的弥天大祸。
此时要如何是好?怎生应对才能保得性命,把消息放出去给钰轩?她还在疑虑之间,只听皇上狂怒的声音又起:
“怎么?你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实话告诉你,那日你和裴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朕知道的一清二楚。
之所以忍着你们,无非是伐蜀的大计在前,朕不愿这肮脏之事扰乱了军心,怎么,你到现在还以为再打死个把婢女丫头便能将此事压下去?”
晚晴听闻此语,心如死灰,她闭一闭眼睛,不再作无谓的辩解,只低声道:
“皇上既然不信臣妾所说,臣妾也只能恭听圣命。只是有一点,一切罪责均由臣妾承担,和裴氏无关。请陛下处罚臣妾吧!”
“事到如今,你还敢为裴家开脱?”晚晴的话犹如火上浇油,激得皇上一把撕拽起她的长发,咆哮道:
“陆琉璃,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对待朕,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晚晴一声不吭,见皇上愈来愈愤怒,她索性孤注一掷,视死如归般对答道:
“与陛下对弈,臣妾从未赢过一局,此局臣妾亦是一败涂地。但臣妾愿赌服输,只愿陛下不要累及无辜,臣妾愿受汤镬斧鼎之刑。”
“好一个贞洁烈妇……”皇上见她仍是昂然不屈,似乎一点也不畏惧死亡,倒是愣怔了一下,阴恻恻说道:
“也好,朕便成全你。只要你肯指正与裴氏□□,行剐刑,朕就替你保全裴三。你看可以吗?”
晚晴此时反倒不怕了,她的口腹之中,藏了钰轩那封信,她知道,这世间有个人深爱着自己,即使自己死后,也有人会牵挂自己,想念自己,那便好了。
只是她刚要答应下来,却猛地看到皇上眼中一丝阴冷,不由心中打了一个寒战,指正与裴钰轩□□,怎么可能只处罚自己,不处罚钰轩?
这分明是一局死棋,自己这样冲动地认罪求死,不但保全不了钰轩,反而会让他和裴家万劫不复。
想及此,她略一思忖,从容道:
“陛下,您教臣妾一生做一个纯良之人,做一个忠臣孝子,臣妾不敢忘怀。臣妾自知有罪,但凭皇上发落,但我绝不会攀诬裴氏,也绝不会攀诬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听了她的话,皇上眼中杀气顿显,他的右手倏然伸出,一把卡住杜晚晴的喉咙,哑声问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