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駿(一)(1 / 2)

兀良哈部逐水而居,因牧所正位于屈裂儿河流域和朵颜山一带,为此又被称之为朵颜卫。

天晴的语言技能被荒置多年倒未生锈,这次在兀良哈部呆足了一个月,耳濡目染便会说些蒙古话了,简单的日常交流已不成问题。刚来时只能跟兀兰、阿赤烈、吉雅这样会说汉话的头人交流,到东到西都要请他们翻译,后面就完全不需了。

阿赤烈原本想贝根若有不便,得能时时叫到人,为此提议要天晴和他同住一个蒙古包。天晴当然打死不从。阿赤烈也算厚道,便在兀兰附近临时搭了一个小帐子给她,牧所白天黑夜都有卫兵巡逻,也不怕她逃。

兀兰离临盆还有两个月,已是孕晚期。她体瘦质虚,照理不该再急进药补,还是食补更稳妥。可听了天晴的话,阿赤烈却偏偏不肯依,被阿穆一挑拨,更以为天晴还是心里有怨,所以不肯认真出力,非要她先拟个平温的方子出来再说。

天晴只得照办,无奈如龙背的存货在木榆用得七七八八,连六谷子、茯苓之类都拿不出手,便向阿赤烈申请出部一趟,或买或采,好为兀兰备制一些用得上的成药,省得临盆时手忙脚乱,顺便再带些果蔬回来。阿赤烈却被阿穆撺掇怕了,老觉得她会跑,但有所需,都叫她列出单子说明清楚,自己亲自去卫城采办。

一晃已到六月,草原一片碧绿葱翠,延延无边,风和日美,正是牛羊牲口最肥壮的时候。这天许久不见的穆华伊和吉雅突然冒了出来。吉雅兴冲冲拉住正在归类计量药材的天晴:“阿望阿望!别弄这个了,走~咱们去看那达慕搏克!”

搏克即摔跤。蒙古男儿三艺——赛马、射箭、摔跤;但凡该族男子,人人都会样样皆精。元朝时期,每逢宫宴大节,必有摔跤手竞技助兴,一朝获胜,风光显赫赏赐无数,更能荣膺“勇士”美名。泰宁三卫虽然归降明廷,可祖传技艺却从不生疏,这次趁着那达慕大会,各部济济一地,要分出个高下,地点就选在三卫居中的兀良哈牧所。主场作战,阿赤烈的名字呼声高涨。天晴听一旁的吉雅说,阿赤烈少年出名,就是因为他从会走路起就会摔跤,摔遍草原尚无敌手。

“阿穆!阿望!吉雅。”阿赤烈自簇拥人群中阔步走来,向站在一起的三人打招呼。

他穿着宽大的班泽乐绣裤,脚蹬黑色蒙古靴,半罩于卓德格下的铜色肌肤,线条有力棱角分明。天晴见之不由心赞,果然是一副好身材!不过他生得太过高大硬朗,戴上色彩缤纷的江嘎项链,就呈现出了一种怪怪不搭调的喜感。只是他对这象征着自己战绩的江嘎好像大是得意,如同一头在炫耀自己鬃毛的小狮子,她倒不好笑出声了。

“你这就上场啦阿赤烈哥哥?”吉雅圆圆的眼睛光彩闪闪,攀着他手臂发问。

“嗯!我早就等得手痒了。诶,你们见到扎喇亦儿部的朝鲁没有?”

“喏——不就正在场上么?”穆华伊拿下巴一指,恰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众人看去,朝鲁使一招白虹贯日,刚把乃麻里部的对手撞翻。那对手也是勇悍,单膝跪倒,却硬撑着肩不着地。朝鲁更不多话,虎步上前,天晴以为他足尖一撇,那人便要摔倒,可以赢得轻松,谁料他单臂一弯,勾住那人脖子,翻身一甩,那七尺来长的汉子竟如一捆干草般给扔出数丈,这时哪还来得及调整,径直仰面倒地,颓然认输。

霎时,彩声如潮。朝鲁纵声长笑,向周遭观众举手致意。

四人看得津津,纷纷赞叹,连吉雅都感慨:“今年朝鲁比去年还厉害哩!毫无疑问是泰宁卫第一名了,就算阿赤烈哥哥上去,也不能轻易赢了吧。”

天晴心里揶揄,你对自己意中人也太没信心了点!“这朝鲁下盘不稳,又傲慢轻敌,别说阿赤烈少爷了,连我都能摔赢他。”她在吉雅耳边轻道。

“诶——朝鲁,这位阿望大夫说要跟你挑战!”一句话竟被穆华伊听了去,点着天晴的方向,扬声向赛场内招呼。

“我、我哪里说过?我又不会摔跤,也不配,不配啦!”天晴慌忙摇头摆手否认,心里暗骂真活见了鬼!

“怎么没说?你还说朝鲁下盘不稳,不止比不过阿赤烈,连你都比不上。只要上场,你就赢定了!”穆华伊才不管她,继续在那里半真半假添油加醋。

吉雅也笑呵呵道:“没有配不配这回事啦!摔跤赛场不分尊卑大小,纯以实力比高低,就是乞丐向贵族挑战,贵族拒绝,也要被判输的。”

天晴叫苦不迭,她哪里需要吉雅解释,不过奋力推脱而已。但穆华伊那个混账东西摆明了要看她好戏,还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别说朝鲁这样的猛汉,是人只怕都咽不下这口气。

果然朝鲁脸一沉,吐了口唾沫,昂首道:“阿望大夫要比,就快些换好衣服,朝鲁在此候教了!”

“这……这个……”这卓德格坦胸露肚的,她虽然胸小,到底是个女的,哪怕真要比,换装还是免了吧。天晴瘪着嘴盘算。

见她一脸尴尬为难状,恨不得把头缩到脖子根里,阿赤烈抢前一步,跳进圈里:“朝鲁,我们去年就约好再战,你总得先跟我比过才行。”

朝鲁仰天大笑:“哈哈~都说阿赤烈少爷最宠就是这个汉人小跟班,果然不假!比就比了,大不了我先赢了你,再去赢他。”说罢势如猛虎,扑将上来。

阿赤烈左脚一撑,接他攻势,两人霎时间扭成一团。朝鲁自忖前不久左腿受过伤,又被穆华伊叫破弱点,上来便低下重心,抱住阿赤烈腰间连踢带绊,对方却岿自不动如山,脚步虽跟他旋来转去,始终章法井然,定若磐石。

朝鲁几次强攻不下,已经气喘吁吁,听到头顶阿赤烈的呼吸依旧从容坚稳,不觉心惊。自从上次一败,这一年勤加操练,他自以为技巧大进,哪知这阿赤烈实力还是胜自己这许多,难道又要输他一回?

阵脚一乱,朝鲁情急之下,只求同归于尽,以头直往阿赤烈侧肋撞去——登时却觉头顶一凉,耳边一声大喝,自己已如沙袋般被旋扔而出。朝鲁懵怔之下,平衡不及,踉跄几步后跌撞在地,虽迅速复身撑起,姿态不至难堪,但终归还是败了。

“好!”“摔得漂亮!!”“朝鲁也不差了!”喝彩声四下雷动,得胜的阿赤烈自是笑得神采飞扬,落败的朝鲁倒也光棍:“你的确厉害,这场还是我输了。”

“我看你左脚留了余力,估摸还在养伤吧?要是你用全力,我未必能赢你。等你好了,咱们再比过!”

自己说受伤使不出力像是输不起的借口,由对手说来却大抬面子。朝鲁点点头,直起了身,对阿赤烈磊落的为人心悦诚服。

“阿望大夫,轮到你了,上来比划吧!”

天晴原指望他输了灰溜溜下场就算,哪知他又提这出?“啊?朝鲁大人你刚刚比过,不如休息一下吧!”你不是还有旧伤在身么?

朝鲁细眼一瞪:“再休息,太阳都落山了!”

落山不正好么?天晴诚恳道:“要实在天晚来不及,那改日比就是了。”改到大家都忘了那日最好。“不如就等您伤养好了再说吧!”

朝鲁大怒:“我虽有些小伤,之前赢那么多场,却也不是假的!说了今天比就要今天比!大丈夫怎能变来变去,做缩头乌龟!来吧!”

朝鲁伸手便来抓她衣襟,正是摔跤中最常见的拉抱动作,天晴下意识想护住胸前,又觉得这样姿态也未免太娘,只得频频跳后。

朝鲁数次出手,她却像兔子像泥鳅,滑来跃去,完全不让他碰到。朝鲁更怒,双臂如两柄铜锤奋力一交,想一击把她箍住,她又低头一缩,从他旁边一个跟斗滚到了他背面,接而鱼跃跳起,越跑越远。围观众人无不被她的狼狈样子逗得大笑,其中当属穆华伊笑得最大声:“哈哈哈哈——果然是只缩头乌龟啊!”

天晴边跑边心里骂,他妈的,真晦气!却见两只大手自身侧伸来,似又要把她抱住。天晴心道这样猫捉耗子下去真是没完了!突然灵机一动,干脆停下。朝鲁果然刹停不及,撞在她背上。不待他反应,天晴脚步转挪,左手扯左手,将他一条大臂撞在怀中,右手则径直绕过左肩抓他背心卓德格,单膝弯下,来了一把十足漂亮的过肩摔!

“砰——”乌云大影自她头顶飞划而过,一个高猛汉子就这样被她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承让了,朝……阿赤烈?!”天晴失声喊道。不仅天晴,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况惊呆,仿佛看到的是一场幻觉。

坐在地上的阿赤烈却咧嘴一笑,白牙耀眼:“呵!阿望你真厉害,我输得心服了!”

原来阿赤烈见天晴被追得满场惊慌乱飞,朝鲁却不依不饶,便想替她解围终止比赛,把她抱下赛场认输就好。不料她却神力爆发,误打误撞,将他给摔赢了!

穆华伊瞠目快要及地。阿赤烈是草原上再刚猛没有的博克手,从小到大未尝一败,今天却被这汉人小郎中摔出了个天外飞仙!他有这样实力,那当时为何丝毫都不反抗,就这么被他们半挟半迫来了草原?!

朝鲁则更加惊讶,阿赤烈已是高山,没想到他身边这小跟班居然是深藏不露的凌霄峰!好在他摔的是阿赤烈,旁人只能相信,或者阿赤烈刻意放水,或者这小跟班确是搏克神手;若方才被摔出的是他朝鲁……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汉人小子,只怕从今以后,他再也别想抬起头做人了!

此时天晴正值能拔山扛鼎的体力巅峰,要赢场摔跤当然容易。但她怕引起众人尤其穆华伊的猜忌,并不愿显露本事,本来想着朝鲁虽强,可也简简单单输给了阿赤烈,那就是凑巧赢了他,总算勉强说得过,如今却不小心让“第一勇士”阿赤烈吃了败仗。面对众人的惊奇赞叹,天晴也不知该悲该喜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人群后方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众人望去,原来是泰宁卫首领阿札失里的儿子、翁钮特部的克贡鲁台。

“摔得都四脚朝天了,还敢胡吹什么第一勇士?依我看……”

“阿赤烈,你让便让了,搞这么飞过来飞过去像什么话?”穆华伊在旁突然插断,高声嚷嚷。

天晴知他是想为阿赤烈撑住场子,也附和道:“本来只晓得阿赤烈少爷力气大,没想到轻身功夫也这么好,这招金鹰展翅,真吓到小的了!”

其他人听闻两人一唱一和,都恍然哦哦——“是阿赤烈让着他的!”“是呀,看他这模样,只怕连刚生的羔羊仔都抱不动,怎么能抱起阿赤烈呢?都高他一个头了!”“阿赤烈是怕他给朝鲁摔死了,他还要替兀兰夫人接生呢!”“是啊,否则怎么会输呢!”

“哼!搏克哪有这种让法,当人眼睛都瞎的么?”克贡鲁台叫道,“照我说,从今天起,什么第一勇士就让给这汉家小子吧!其他人不服可以,兀良哈部的可不能不服,谁让人家摔赢了你们主子呢!”

“存心要挑事吗!”

“克贡鲁台,你小子别太过分了!”

“这里又不是你翁钮特部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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