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all(秋坠)(1 / 2)

第二天,即是牛首山秋狩的日子。皇帝最终没有取消,天晴也言而有信,给朱高煦求来了“法外开恩”。见他一身猎装挽着劲弓,神兜兜出现在她跟前,不知怎地,天晴眼前一花,那倭国孩子的头颅竟长在了他的颈上。而当朱高煦提马朝她一转,那头颅居然双目泣血,滴溜溜滚了下来。

天晴一惊,“呀”地低呼别过了脸,心头还为那个可怕的幻觉突突狂跳。

“果尔娜,你想要什么?我给你猎来啊!”

天晴回头,是朱高炽,同样一身出猎打扮,骑着匹健壮温驯的母马。她这才想起,他今天也来了。

“我什么都不要。”天晴摇摇头,却没能摇走那个幻觉,胸口莫名一紧,陡生出种不祥的预感。“世子还是别去了吧!山上风大,万一着凉可怎么办?总是身体更要紧些啊。”

“怎么会着凉呢?”朱高炽原本笑着,倏忽便(自以为)明白了她的用意,垂下眉眼道,“你也觉得我来也白来,一定猎不着什么……所以也不指望我,是么……”

天晴并不愿伤他自尊心,忙道:“世子胡说什么呀!若我不指望你,难道还指望二公子么?就是……我要的东西有些难办,怕是王爷出马也不成的。”

“哦?你想要什么?”朱高炽果然起了兴致。

“我……”天晴看看他,踌躇了一下,“我要一只活的小野兔。”

“小野兔?”朱高炽大皱其眉,“你又哄我。野兔猎来容易,也无丝毫风险,你是怕我失手,所以特意这么说。”

“哪里容易了?”天晴故作惊怪,夸张道,“确实,要剥兔皮、吃兔肉,只要设个陷阱,弄个几百上千只都不难,但想抓一只活蹦乱跳的,却是难比登天了。俗话说‘动如脱兔’,跑起来的兔子跟飞一样,又那么小小一只,你不能伤了它,却要困住它,让它乖乖就缚,这还不难么?要没点真本事,怎么办得到呢?”

“那为什么是一只活小兔?却不是活小狼、活小虎?不就是怕我猎不到吗?”朱高炽犹不服气地同她争论。

“再小也是要长大的嘛~小兔我养了,顶多养成大兔。可王府里要满地跑着大灰狼、大老虎,那成个什么样子?”

朱高炽被她预设的图景逗乐了,终于信了她的话,郑重点头:“好!那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捉一只顶漂亮的小兔来,一根毫毛都伤不了它!”

天晴见他笑容,也宽下心来。只要他不挑战什么高难度动作,执行什么高级别任务,身边又有那么多人保护,应该不会有事吧……

到了半山围场,百来人骑分排队列,但听一声吆响,由西自东,流沙般扇开散去。其间马嘶犬吠远近不绝,不多时,便有从人来报,哪位皇子打到了一头豺,哪位公卿又拿住了一只獐,另有侍众将猎物抬回。

天晴满眼看到的,都是全身覆血、兀自抽搐的濒死动物,却见皇帝以降,众人无不齐相喝彩,赞叹比较,心中大不忍心,只得拍拍坐骑,游步走开。

远处小湖畔的红杉层林尽染,如霞似火。天晴慢慢朝着那边踱着。正行到一片枫林之间,马蹄下落叶飒飒响脆,如同为所有听到的声音都蒙上了一层纱,那些吆喊声、马嘶声、疾弓劲弦的裂空声……都离她很远很远了。

“怎么天晴?这满山秋意,大好的景致,你也不跟他们去玩,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自赏么?”天晴回头,居然是皇帝。她知道从很多年前开始,皇上就只坐镇观望,不下场围猎了,却没想到这样热闹的场合,他还注意到了她,甚至骑着御马一道过了来。

“要是陪着皇上骑骑马看看风景,那我乐意。打猎什么的嘛,就算啦……”天晴爽快认怂。

“哦?你不喜欢打猎?咍,女儿家么,怕见血也属平常了。”皇帝道。

见不见血另说,换你能听懂动物中箭惨叫死前□□,你能忍心?

哎……是我们皇帝陛下的话,也说不定,毕竟杀人剥皮也不带眨眼的。

“臣女以前家在山野,好多乡民都以捕鱼打猎为生,等它们被放到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俎上肉盘中餐了。臣女就跟自己说,它们被捉住、被做成食物,那都是老天的意思,只要心怀着感激,把它们干净吃掉不浪费,让它们生死都有被好好对待,那便可以了……可真要亲眼见它们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下子就……总觉有些不舒服……所以能不看,还是不看了吧。”

“哈哈哈……我们天晴果真是棉花做的心肠,就是软啊。”皇帝笑道,想到之前朱棣说她为了照顾生病的义侄儿景昌,连别馆都不回了,最好父皇下道旨意,把她从徐府叫出来,更加觉得自己判断英明,连连点头。

“皇上又笑话人了~臣女也知道自己没出息。比不得皇上的儿子们,被皇上练得啊,就是对着血海翻腾,也都能面不改色的。”

“你是不是觉得……朕心太狠了些?”皇帝盯着她的目光忽而一深,开口问道。

“……要说一点都没有,那是欺君。”天晴小心看了看他,“但臣女也懂道理,不狠心一些,如何能安稳这万里江山?何况各位王爷都身负重任,要驱逐鞑虏,保家卫国。很多时候,就是狠不下心,也得逼着自己狠心了。”

皇帝却似根本没在意她说什么,驱马走了两步,眺目皇城方向,幽幽道:“当初……朕的太子标儿病薨了,文武百官请立新储。文臣说,长幼有序,应该立樉儿,武官则说,嫡庶有别,应该立允熥……然而最后,朕却选了允炆作储君,你知不知,是为的什么缘故?”

“唔……”天晴一指支颐,低头想了想,倏地恍然大悟,扬眉笑道,“一定是那班文臣武将叽里呱啦吵得不可开交,皇上被他们吵烦了,哪边都不想答应,就选了两头不沾的太孙殿下啦~”

“哈哈哈哈~”皇帝被逗得直乐,点头道,“是了是了,朕就是被他们吵烦了!”接而顿了一顿,微笑转向了她,“你说得不错。允炆他,两头不沾,一无朝中势力,二无外戚支持,但这孩子,却有一副好心肠。他父亲病重时,他还不到十五岁,每天端汤送药,事事亲力亲为,守在床前寸步不离,还要照顾安慰几个年幼的弟弟。短短两月,整个人瘦得快没了人形……可奈何天不遂人愿,太子他……还是走了……朕固然心痛难当,但当时允炆的样子……”

“只要看太孙殿下平时如何对皇上的,便知道他的孝心了。”天晴诚心捧哏。

“是啊,都过去好些年了……朕怎会不知,上至朝臣下至百姓,背后怎么议论,说朕决绝狠心、冷酷无情的,何止百千上万?但,就像你说的,目今虽然算得安稳世道,却远非大同天下,外有蛮夷眈眈虎视,内有妖教蠢蠢欲动,朕不用霹雳手段,如何犁庭扫闾,保住这巍巍朝纲?

“然古语有云,逆取顺守。儒家理论虽不足尽取,孔丘那老匹夫,有句话却说得不错——王者,必世而后仁。大破,方能大立。怒目金刚,由朕来做,这低眉的菩萨,就由允炆来当。朕相信,朕的选择没有错。朕这个孙儿,定能仁泽四海,德被八方,开万世之太平!”

所以才会有废刑改律的事啊……皇上一片苦心手段用尽,无非是为了给太孙竖一块“仁君”的金漆招牌。

他想要的,是一个双手不沾血腥的圣人般的继承者,从此垂拱而治,天下太平。朱棣却始终没有看透这一点。

为讨父亲欢心,他出生入死,一门心思征伐立功,殊不知,他功劳越大,杀戮越多,离父亲的心属就越远……贪嗔痴欲妄,偏偏求不得,一生心血,在后世眼里,永远逃不出“掩过饰非”四个字。

也不知道他和朱允炆,究竟谁更可怜一点……

“天晴,你发什么呆呢?”皇帝侧过脸看她。

“唔……皇上说的,臣女有点不大明白,什么避世害后人的,避世就避世嘛,那陶什么渊明的归隐田园,大大的有名,后人就遭殃了吗?也没有吧!孔老夫子想劝人一对铁肩担天下,别逃避责任,是不错啦!可这句话不大通啊。不过皇上说的魄啊力的,臣女听懂了!意思大概就是说——太孙殿下虽然和善,但有大魄力,肯定能成为一代明君的,对不对啊皇上?”

皇帝愣了一愣,反应半晌,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当即哈哈大笑:“对,对~你解得都对~”

天晴暗叹一声“果然男人都喜欢傻女人啊……”,一想到此,心中忽动了一动,开口道——

“诶?这次秋狩,怎么不见张之焕张大人?他射术那么高明,又深得太孙殿下器重,殿下不把他带来吗?围猎也能多个好帮手呀!”

她问得心虚,相比从前福至心灵一气呵成的鬼扯,这次显然铺垫太多,大有欲盖弥彰之嫌。好在皇帝眼里的小苗女纯粹可爱,当然不可能“红杏出墙”了,所以毫不疑有他。

“朕着他去办件事,眼下他不在京师。那件事,可比替允炆赶兔子重要得多了。”皇帝话说一半,似不欲接下,面上却露含义深远的笑容。

“哦?是什么……”

“父皇!”

天晴正想追问,却被一声呼唤打断。循声去看,朱棣策马疾至,神色甚是焦急。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不禁担心:“殿下?出什么事了?”

恍惚间,她仿佛感受到他风驰电掣的一瞥,内里雷火侵掠,浑身不由震了震,定下神来,又好像刚刚只是场幻觉。耳中但听他说道:“炽儿狩猎时坐骑被恶虎袭击,坠马不醒,程太医查看过,说可能撞到了头颅,需施针放血,但不能长途移动,儿臣得去宫中请一趟谈院判!”

“啊……”天晴心脏狂跳,失声喊道,“这可耽误不得,针石之术我也会一点的,我先去看看世子吧!”

“现在不是养生,是救命!要炽儿有个万一,你担当的起么!”朱棣怒目向她,横眉叱道。天晴凛然意识到,方才的幻觉,其实是真的。

“吵什么!如今当务之急是救孩子,刘川,你随老四快马回城,即刻把谢奇叫来。朕记得他今天不当值,他家在城南,离这里更近些。他的针石本事,不比谈礼差。”皇帝圣谕一下,朱棣抱拳领命,再也不看天晴一眼,随刘总管调马而去。

天晴赶到行营时,朱高炽果然正在昏迷,马三保正从旁照顾。她刚要一步抢上看个究竟,却被三保挡住。

“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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