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lden box(金匣)(1 / 2)

是夜,飘雪已止,清月挂中天。

陈宅后院中,一人正在挥锹铲土。金属凿击土石,一下一下,敲出钝闷而克制的节奏。大约挖到有一尺半深,那人放下铁锹,钻进屋子,再出来时,手里已多了一个颜色陈旧的木盒。那人将盒子捧在手中,望着它轻轻叹气,手指在盒面上缓缓摸过一遍,大有珍惜之意;接而,他撩了撩布袍,跪在地上,欲将木盒抛入坑中……

“砰——”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那人一惊,木盒未及扔出已直直摔落,好在地面积着雪,响动并不刺耳。

“侯爷,什么宝贝这么机密,还要趁夜来埋呀?”

语调轻佻却带着森冷,这是白天刚刚听过的声音,不由得他忘记。陈理战战兢兢回头,声线已有些不受控制:“沈、沈大人……”

“嘘——侯爷,小声些,别扰了尊夫人和令公子清梦~”天晴按住他肩膀的手愈加用力,另手食指抵在唇中笑着说完,足尖一踢,木盒便飞入了掌中。

“是金匣!是羽印!”她在心里拼命祈祷,克抑着满怀激动掀开盖子,一把掏出里面的东西翻看,果然正是——

“大汉玉玺?!”

其下“大定天子之宝”篆体字样,尽管磨得色泽灰白,却依旧凹凸有致。

天晴被扎得眼疼,气泄得像个球。妈的你家大汉都亡了三十年了,还留着这破玩意儿当宝似的干嘛?!天寒地冻的逗人玩儿呢!!连盒带印愤然一丢。

陈理只道沈智撞破了他大逆行径,以为他有反心,仓皇伏地解释:“沈大人误会了!草民并非眷恋亡国,只因这是家父唯一的遗物,草民长年放在身边,不过留个念想。直到今天大人驾临,诉说太孙殿下如何宽厚仁德,草民方觉不妥,圣上和太孙对草民恩重如山,而这却是亡国国玺,留着实在大逆不道,这才想把它埋了,让它再不见天日啊!”

陈友谅死后,张定边扶陈理称帝,他会有大汉国玺,乍看并不奇怪;可当今圣上是怎样人物?会任由对头后人带着所谓的国玺,从武昌到金陵,再从金陵到高丽吗?天晴冷笑一声:“圣上对侯爷确实恩重如山,若非体恤侯爷乔梓情深,也不会什么都收去,唯独将令尊的国玺留下了!”

陈理听她话音,已知她不信,一时心慌意乱,张嘴欲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天晴见他着慌,暗忖这正是逼出实话的好机会,喝声道:“说!陈善人在哪里?”

不料,听到这个名字,陈理竟反而镇定起来,抬首稳声回道:“大人明察——草民兄长,早在鄱阳湖一役被俘遭囚,此后音讯全无,多年来生死不知。此事应该我问大人,大人怎地来问我?”

“张定边与陈善早有不和,鄱阳湖一战后四处扬言他被俘被杀,就为了让你做太子。圣上乐得见你们窝里斗,为此也不说破。实则这些年来,陈善潜行江湖,还曾投靠白莲妖教,图谋不轨,想翻了圣上的江山——对此,圣上可是一清二楚!”天晴眯了眯眼,目光从旁一瞥,“这国玺便是他在鄱阳湖带走,后来又拿给你保管的。你明明不久前才见过他!你敢说不是么?”

她的声音明明寒凉透骨,陈理却汗湿背脊,咬了咬牙关,仍旧勉力争辩:“大人……兄长失踪时,草民不过十二岁,此后三十多年,确实再没见过他!大人倘若非要罗织罪名,草民无话可说!”

“哼,你无话可说,你的儿子倒有。”天晴双手叉抱,朝屋子的方向歪了歪头,“可惜,他年纪小说不清,难免要为此吃点苦头。好在到时,侯爷夫人见了他的模样,定能一五一十说得清了。”她笑眯眯往前一步,俯身向他,“侯爷离国许久,不知锦衣卫的手段,听说过没有?”

“你——”

锦衣卫,陈理当然听过。

明被裁撤,暗却依旧,耳目遍布四海,手段狠辣无极。北元、朝鲜、安南……各国各地,无所不在,直如跗骨之蛆。一旦被他们盯上,便入无间地狱……

陈理心头突突,只觉喉间唇齿一阵腥苦,想直一直身,膝盖如麻却不能够,只得勉强抬起一根手指,颤巍巍指向她:“你……你好毒!”

“侯爷是想说‘你好卑鄙’才对吧?”天晴笑得风轻云淡,“无所谓~狠毒也好卑鄙也罢,只有侯爷乖乖合作,在下才有机会做正人君子呀。”

闻言,陈理奋力一支,可依然站不起来,索性心死如灰般瘫坐在地,再不一动。

这什么路子?他想就这么跟她耗?不行啊……再等上一会儿,她倒还好,他估计要变冰雕了!

就在天晴准备试着再逼一逼时,陈理忽然开了口——

“我……是真的不知道……大哥他的下落。诚如你所说,大哥这些年隐姓埋名,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竟能扮作商贾通行国境……之前,他确实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带着许多物什,妻小有份。他说,如今世上只剩我一个亲人,必不能让我受苦。我劝要他别再冒险,只消知道他平安活着,我终归还有一个嫡亲大哥,不是无依无靠,已经心满意足了,还要奢求什么?可是他……”

“可是他一心想要造反,重兴陈汉。”

陈理长长叹息,摇了摇头:“我也知这是天方夜谭……他却偏偏不肯认输,总说父亲败得太冤枉,太没道理,只要再来一次,必能反败为胜。这话,当年张太尉也说过……但世事已矣,讲什么冤枉道理?哪来的再次机会?都是天意,不认命,又能怎么样呢……”

都是天意……

那她现在所做的,是天意,还是己意?如果她做错,除了认命,也不会有再次翻盘的可能。仅有一次的机会,她应该怎么做,才正确?如今她在这里,威胁恐吓一个手无寸铁颓唐如老汉的中年人,真的算是对么?

张全一总要她收手,要她退出,是因为已经预见到——

她会越行越远,越行越错?

天晴想得出神,陈理见她拧眉深思,口中呢喃,以为她在计较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实话,便接而道:“为此,大哥他总骂我懦弱无用,后来还将父亲的国玺放我面前,要我亲手摔碎,说只要这样,他就再不提复兴大汉的事。但那……那毕竟是家父一生心血,我又怎么、怎么能够?

“想着反正如今已远离中原,无人管无人问的。就算我留着它,也该不会有人追究,我便把它收了起来……其实大哥骂我的话,全没骂错。

“我曾说盼望老死异乡——这话,出自真心。不瞒沈大人,走到今天,我别无所求,只想一家人安安稳稳。什么劳什子的皇位、江山、霸业宏图,譬如南柯一梦,早就不放心上了……跟大哥,我也是这么说。

“我最后一次见他,已是一年以前。他说我朽木不可雕,他不会再来劝我,让我安心落意,勿管勿问。等他大功告成,我自然会明白,他是对,我是错。

“话已说完,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沈大人若还不信,要我性命,要我家人性命,只好悉听尊便。只是,如果大人还存一点慈悲,劳驾先动手杀了我,我实不想……眼睁睁看妻儿受苦……”说完这句,陈理不禁双目噙泪,低头擦了擦袖子。

天晴虽喜欢整蛊耍人,但从来心软,两手一抬将他扶了起来:“我说过,只要侯爷肯合作,我不会滥杀无辜。如今既然侯爷都照实说了,在下自然没必要枉做恶人。”

陈理眼中仍有水光,然而更多的却是惊讶:“你……信我?”

不信也得信。你都宁可死了,我还能怎么样?总不能真对你们一家大刑逼供吧!“太孙殿下圣人心肠,不到万不得已,也并不想与侯爷为难。殿下甚至说过,陈善也一把年纪了,只要他肯偃旗息鼓,真心投诚,殿下一定会善待于他,不仅不会要他的命,还会加官进爵,封赏从丰。

“说到底,当年梁子是令尊和皇上他老人家结下的,和殿下没有半点关系。陈善若逆天而行孤注一掷,殿下百万雄师,又有那么多叔父相助,当然不可能会输;只是战乱一起,他自己作死也就罢了,生灵涂炭害苦百姓,岂不失了大义?”

当年父亲以“大义”为开国圣号,所作所为却实在愧对这二字。如今沈智提起,陈理不由思绪万千,慨然一叹。要是还能再见大哥一面,他定要把这番话复述给他听。

他空有侯爵头衔,实则异乡流犯,身份还不如平民,沈智也算天子来使,要杀要剐要折磨,可谓易如反掌;而他却这样简单放了他,可见他背后的皇太孙确如他所说,有颗仁义之心。那等他做了皇帝,中原百姓的日子应该比如今更宽适些吧……

虽然不能冒险让大哥投降,但只要说服大哥从此不反,便像现在这样隐姓埋名过活,总该能安度余生吧!

天晴心里想的则是:找不到金匣也不能无功而返,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接下来不可避免的这场混战,能牵扯的方面越少越好。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仅仅为了陈善不可能的野心,枉赔进那么多人性命,实在不值得。话说到这份上,要是这陈理还阳奉阴违,非要陪他大哥一起惦记那劳什子的皇位江山霸业宏图,那她……也没的办法了。

……

这次朝鲜国之行注定无获。虽说天晴成功打发了KK先回去复命,但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她总要有东西交差啊。说不得,杀手锏都得使出来了。

“阿晴——”刚踏进兀良哈卫所的牧场疆域,呼喊声便遥遥传来。远处一口白牙在日光下闪得晶莹耀眼,除了阿赤烈实在不做他想。

“阿赤烈。”天晴见到他的笑容,也觉心头暖暖的。可下一瞬间,就感到暖得有点烫了。

“你离开王府了?不回去了吧!”他兴高采烈地策马迎了上来。

“呃不……就暂时离开一下,还、还是要回去的。”

“哦……”阿赤烈难掩失望,轻轻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还是要回去……”

“嗯……”天晴没料到过了这些时日,他还惦记着和她的约定,虽说有些愧疚,仍硬了硬心肠,径直道,“其实我说要来找你,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她把请求略略一提,阿赤烈讶然道:“怎么你和阿穆都突然对我的挂坠子起了兴趣?”

天晴心道不妙,穆华伊这家伙显然已经知道了。“那你给他了吗?”

“给了啊,又不是什么宝贝。”

天晴正哀伤迟来了一步,眼前一晃,却见阿赤烈大手递来一样明晃晃的物事。定睛一瞧,不就是被他当做护身符的那个金匣吗?

“你不是说给阿穆了吗?”天晴问。

“他不过拿去看看,玩了一下就还我了。”阿赤烈答。

这是怎么回事?那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天晴大惑不解,难道他也学皇帝,偷龙转凤掉了包?“他当你面玩的吗?当面还你的吗?没有偷偷藏起来过?”

“是啊。”这下轮到阿赤烈大惑不解了,“阿穆是福余卫的少主子,难道会稀罕这么个小玩意儿么?为什么他要偷偷藏起来?”

天晴心思转转,明白从阿赤烈这个傻孩子这里肯定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也不再纠缠,又道:“你的这个小玩意儿,可能事关一个重大秘密。阿赤烈,你信不信得过我?”

“当然信得过了!”阿赤烈都不等她问完,就抢先答道,快得让天晴都大出意外。

有句讲句,她虽然从没想害他,但骗他的次数绝不少了,阿赤烈就是再笨,也该学乖了。本以为要多费一番唇舌,没想到他居然还这么毫不犹豫……

天晴惊喜之外,更添了几分内疚感。原先的计划霎时作烟云散了。

“我借你的金匣,没法原封不动还你,我要开了它,再铸起来。虽然我能保证会跟先前一模一样,但毕竟不是借了看看那么简单。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不借我,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这有什么为难?你就拿去,把它开了吧!就算铸好了和原先不一样,也不妨事。”阿赤烈爽快地把金匣更往她面前凑了凑,好像反而担心她会有顾虑不收似的。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开它吗?”

“你是想看看里面的东西,是不是有关你要找的那个秘密。”

天晴更加困惑:“那你不问问究竟是什么秘密吗?”

“如果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就是问你,你也能说谎话骗我。你那么聪明,要是存心骗我,我定然分不出你到底说真还是说假。我又何必问呢?总之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害我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乐意帮你。”

天晴第一次发现,阿赤烈居然一点不傻,应该是大智若愚才对!

“其实这金匣本来就不是我的,是贝根的东西。你有什么打算不告诉我不打紧,但总要和她说一声。”

“兀兰姐姐么?”天晴笑道,“你不说,我也正要找她去呢!”

毛毡帐子里烧着炭火,暖暖烘烘。

“这高丽全罗道的绿茶,可有些年头没喝啦!难为你还特意想到我。”兀兰捂着茶盏,笑盈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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