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原谅我的自负(1 / 2)

南书房内,道衍和朱能他们已经在了。

“看来大师心中人选已定。”朱棣看了看道衍拟交上来的“奸党录”,抬起眼道。

“不错。齐泰、黄子澄这二人被皇帝倚为股肱,又力主削藩,在众藩王中亦已大失人心。以此二人为鹄的,可谓名正言顺,众望所归。”道衍道。

朱棣没有接话,手肘轻轻往椅扶上一靠。“好像——还漏了谁吧?”

道衍默了默,回道:“方正学当世大儒,忠义孝贤声名皓然。殿下终有神器在握之日,如今谩之责之,无异与天下文人为敌,恐怕不智。”

朱棣点点头:“大师与宋濂至交好友,对他的高足爱徒,自当宽和善待,不能污名戕害。本王说的,原也并非指他。”

道衍了然:“皇帝另一心腹张之焕,如今是瑞安公主殿下的驸马,也是皇亲。贫僧担心,若然着力追究,会令其他皇族戚戚。”

“呵!”朱棣笑了一笑,“大师会否多虑了?当年驸马欧阳伦悖行不法,被先皇赐死,可安庆怎样呢?至今还好好做着她的公主。张之焕又非皇家血脉,有什么动不得的?”

“殿下……先帝与安庆公主亲生父女,此举称得上大义灭亲,殿下与瑞安公主却只是异母兄妹;再则,天子整肃刑治,一言九鼎,众人自无话可驳,可殿下如今尚是亲王。此次大举,宗室支持至关重要。皇帝正是着力削藩,才弄得沸反盈天,人心不向,如果连殿下也要对先帝钦旨指婚的驸马……”

“好了。”朱棣打断了他,将目光扔向一旁,“天晴,你说呢?”

天晴旁听许久,已知其意,当即回道:“当日在武英殿上,齐泰、黄子澄、张之焕这几人都不怀好意,强要扣留世子他们做人质,逼殿下撤藩安插。幸好有义父挺身而出,世子三人才能安然归来。张之焕那奸贼,与齐黄二人毫无不同,用心可诛。至于讨檄清算到底要不要带他一个,我……妾身见识浅薄,不能置言,全凭殿下、大师和朱将军主张。”

哼,算你聪明。

道衍不知这当中的情仇错综,还道不好,急忙想再劝:“殿下……”

“就拿齐泰、黄子澄这两人作筏子。张之焕那厮,先放着好了。”朱棣道。她心里始终还是有那小子的,昨日她大发一通脾气,要不是今天卢家村恰好举村来到,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哄。

这种紧要关头,绝不能让她愤而倒戈,只是得多给她敲敲警钟,提醒提醒她的忠心。她肯留下帮忙,又愿顾全他的颜面,此时此刻,朱棣已不能奢求更多了。

“还有,殿下要多提防谷王爷。他和蒙古鞑子暗中勾结已久,眼下他已回到了宣府,应该正蠢蠢欲动了。”

“呃、谷王?娘娘怎么知道他们勾结?”朱能讶道。

天晴小心看朱棣一眼。他表情平淡,似乎对她将作的解释毫无兴趣。

天晴了然——他自己早就想通了其中道理,所以这次才没疑神疑鬼怨她知情不报。心头一松,便同朱能细细说明:“本来我没有实证,上次在怀来老君山也只是怀疑。但这次鬼力赤能冲破元宝山的天机八卦阵,肯定不会是误打误撞那么好运气,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这阵法由张全一道长自创,能窥到门径的,只有他亲传授业的徒子徒孙,首屈二指便是子阳子席应珍和刘基刘青田。

“子阳子已过世,其弟子门人全都是闲云野鹤,不干朝局;而刘家自孙辈一代就再不习奇门之术,那这位高人,也只能是刘基唯一还在世的儿子——刘璟刘大人了。”

“嚯~这都能推断得出来,娘娘可真是女中诸葛啊!”朱能点头大赞。

“我也因为曾经得过殿下点拨,才想到的。”天晴谦谦道,心想如今计划有变,拍个马屁总是有利无害。果然引得朱棣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目光中疏无反感。

“天晴,天晴!”

刚走到外院爹的房门口,她就被小融火急火燎地叫唤住。

“怎么了毛毛躁躁的?”天晴道,转头见爹和大虎都不在,心头一跳,“难道爹出事了?!”

“怎么能不出事!你跟我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听说燕王昨天刚把朝廷派下来的官儿都杀了,马上就要起兵造反了!”小融怒冲冲道。

“你别跟我扯七扯八的,爹和大虎呢?”天晴着急追问。她和爹刚刚说话被打断,明明让爹回房来等她的,没道理连一起的大虎都不见了。

“大虎一天上蹿下跳,玩得根本睡不着,表舅公带他出去转悠了。”小融快速解释完,又切回了正题,“天晴,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嘛?!”

“我知道,可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我相公要谋反,难道我还能砍了他的头送去给朝廷啊?”

“别跟我扯七扯八,什么狗屁的相公!上次你回卢家村,你和表舅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根本不是什么夫妻!你等帮燕王办完了事,就要走的,可现在你办的是什么事?啊?你何必要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拼命啊??”

他说得急切,天晴也被质问得满心烦躁。“虽然不是夫妻,可眼下咱们总是同坐一条船,都开到江心了——我倒是想走啊,哪那么容易啊?况且,卢家村这么多人现都住进了王府里,难道我还能都不管了?”

“这算是个什么管法?造反可不是开玩笑的,要诛九族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冒多大风险?”

“小融,我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得信我,我怎么会拿卢家村两百条人命开玩笑呢?这一次,我有十足十的把握能赢,到时候王爷定不会亏待有功之人,村里大家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

“你凭什么有把握?凭什么十足十?万一败了,大家都要死了!就是成功了,你……你又怎知燕王他不会过河拆板?你又不是他真老婆!再说老皇帝是什么样人?都说燕王和老皇帝最像,他都能起兵造反了,未必不会学他老子!”

“啪——”她的巴掌如雷击电闪,直直重重落在了小融脸上,把他一下惊傻了。“王爷绝不会那样子!要再敢胡说八道,可别怪姑姑我家法伺候!”

“你!你这家伙真是——”小融瞪大眼睛,捂着红面赤耳,话却再也说不下去,恼恨交加般转身走了。

待小融疾奔出了垂花门,朱棣才从回廊的阴影处慢慢踱步过来。

“啊……殿下也来这里散步吗?”天晴恰似偶遇一般,巧笑问道。

“何必这么做作。你不老早就看到了么,不然也不会对你侄儿下那么重手。”朱棣道。

“殿下!”他到底还是听见了,天晴急欲为小融辩白,声线都有些发颤,“小融只是个乡下小子,见识浅,不懂事。我看着他长大,他就是这样子,一怕、一慌张,就口不择言乱讲话,刚才说的,绝不是他真心话!还请殿下开恩,不要怪罪他!”

朱棣微微蹙眉。

她不知道,袁融怎么想他,他根本无所谓。刺痛他的,是袁融指她定会离开,她却丝毫不予否认。他曾以为事情演变至今,圈圈回回一波三折,她总也会改变。到头来,还是痴人说梦……

是啊,最终,连我都回到了原地。

又能指望你什么呢?

“呵……”只留下一声不置可否的语气,步出了小院。

……

建文元年七月,朱棣反书送至南京,举朝哗然。朱允炆祭告太庙,削朱棣宗室属籍,废为庶人,并即起兵讨燕,于真定设平燕布政司,拜徐达为大将军,长兴侯耿炳文为左副将军、都督宁忠为右副将军,率军十八万伐燕,数路并进,号称三十大军,同时传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供给军饷。

而此时,通州、遵化、密云、永平府悉已归附北平;蓟州、居庸关、怀来由朱棣亲帅八千精兵一线攻破,都指挥余瑱、彭聚、孙泰力战而死,从开平赶来驰援的宋忠兵败被擒。

怀来卫城,都督府内。

“宋总兵之才,本王一向爱惜。当初亲军都尉府遭裁撤,本王最希望揽入麾帐的,便是当时还是千户的足下。只可惜……襄王有梦。”朱棣俯视着被反绑双手押跪当前的宋忠,语带感慨。

后者仰起一张方面,双目如炬,灼灼盯视着他。

朱棣如若无睹。“用兵之道,心战为上。‘家属并为燕屠灭,盍努力复仇报国恩。’哈~确实是锦衣卫的手段。总兵旗下三万将士,太半是燕藩卫属。乍闻噩耗,知道身在北平的家小尽数为本王屠戮,试问又有谁人能不拼死搏命?”

宋忠终于开了口:“所以,你才以他们父兄子弟为先锋,让他们张举旧旗番号,来一个阵前认亲,叫我军兵将大喜之下,纷纷倒戈,终于害我无兵可用,无阵可列!我错就错在低估了你,不想我昨夜之计,今晨就被你得了信,毛遂果然是你的人!”

“会攻心的,可不是只有宋总兵一个。”朱棣缓缓直起了身,视线从他的脸上转到一旁。“宋都督尽节而死,当得起一个‘忠’字,身后命人好生厚葬,着本军将士悉数观礼。务必要让他们知道——本王生平最敬就是忠臣烈士,凡尽忠殉国者,绝不怠慢折辱。待他日兵临京师,见到宋都督的家人亲族,本王也定会优养抚恤。”

宋忠怒目环睁:他杀他,却还想要利用他!好让麾下将士死心塌地——连敌将殉职都有这样礼遇,何况自己?生有荣华富贵,死亦家族安保。就是日后被擒被拷,为了忠义,为了家人,也必不会将他出卖!

“朱棣!你这狗贼卑鄙无耻!谁要你狗屁的抚恤?你狼心狗肺!不得好死!”

“靠骂,可骂不死本王。”朱棣冷笑。“宋总兵若不服气,下辈子投胎,再领兵来战好了。”

“哈——待我投胎之日,你早被陛下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我就当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你!哈哈——哈哈哈哈!我等着你!朱棣!!”

宣化谷王府内,刘璟立于存心殿中,呆然许久,才道:“……是以殿下问那徐天晴索拿宝藏印文,却不是为了上呈朝廷,是想自己私吞么?!”他知道朱橞曾领兵伏击汤山,在他的坚持下,自己还曾为他讲析过天机奇阵破解之法,只因当时他说——印文之秘,应该就藏在那个阵中。直到陈善今日出现在了谷王府,朱橞不止将其敬为上宾,还意图隐瞒此事,刘璟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只怕谷王殿下当初与那群蒙古人互通,也并非像他说的,仅是为了戒备汗廷之故!

朱橞见他脸色,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一声,不置是与否。

“不行!不成!殿下倘若再一意孤行,一错再错,与那陈善大逆之流为伍,下官就是拼死也要劝止!”刘璟叱声道。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刘长史难道看不明白?在皇上眼里,咱们这些藩王早都是大逆了!”朱橞大袖一摊,深深吸了一口气,“长史大人也说过,‘帝星北巡’。现下额勒伯克已死,新大汗形同傀儡,任由那鬼力赤牵线摆布。这帝星,如何也不可能在北元汗廷了,凭什么我就断无机会?如今陈善手上还有白莲教,大可助我一臂之力!”

“陈善口蜜腹剑,其心难测!他正是见额勒伯克已死,自己再难市信于汗廷,是故才来投奔殿下。要知道北元反明,结果无非胜负,但殿下一旦作势起兵,却事关是非正邪善恶!败了自是下场凄凉、遗臭千秋;即便殿下侥幸赢了,最后登基称帝,坐拥这泱泱河山……可百世万代之后,仍逃不过一个‘篡’字!”自谷王十二岁就藩,刘璟就跟随左右,名义虽为臣属,却情似父兄,他怎能看着他一步步被野心吞噬、最后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好了!刘大人的意思本王已明白,不必再说了。”朱橞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

“殿下!”

“我说好了!我不篡不逆,现在就去杀了那个姓陈的,将他首级送去京师,长史大人总满意了吧?”朱橞深晓刘璟固执的脾气,知道此番被他撞破了首尾,势必再难说动于他,失望之下,几近暴躁。

“杀了他?不妥,不可。陈善如命丧谷王府,传了出去,白莲教必不能善罢甘休;如若叫陛下知道,更是死无对证,还道殿下勾结逆匪在先,一见事败便杀人灭口。目今燕王的反书已到了京城,正是陛下最草木皆兵的时候……”

朱橞颇感焦躁:“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长史大人说要怎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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