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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良哈卫可向长生天立誓,一定会效忠于燕王爷你。”

听到这句话时,朱棣嘴角微牵,而下一句,却让那还未出世的笑容瞬间胎死腹中。

“但,等到了北平城,王爷必须要给我一个人。”

还能是谁?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朱棣心中喷薄着几乎要将他撕碎的怒意,面上却平平如常,甚至略带不屑。

“你想要谁。”

“王爷手下的燕山卫指挥佥事,张玉张大人。”

朱棣一时愣了愣,很快便明白了阿赤烈的意思。张玉曾任北元枢密院知院,熟悉汗廷和朝廷的政治规则,对草原游牧民族的作战法也很了解,由他来做行军参谋,兀良哈部的生存率和战胜率都有保证。

这样的细节,不该是阿赤烈这种愣头青小子考虑得到的——看来是脱儿火察那老家伙的意思。让最受器重的儿子来说明,更是向他显示兀良哈一部上下效忠的决心,以及阿赤烈对徐天晴早就心如止水。如果脱儿火察能特地来提醒他,又提出这样要求,那再反复变卦的可能便很低了。

原来,是他想多了。

这一次,朱棣的微笑全然由衷。

“好。本王答应了。”

回程一路,一切好像真的从未发生过。徐天晴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做事,对外完美维持着“贤内助”该有的样子。他们本就很少独处,朱棣甚至找不到一个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机会去为上次的事做个了结。而看她的神情,似乎也一点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有时他注目她久久,她会若有意若无意地摸摸脸颊,然后语带疑惑地转过来:“殿下是有什么要吩咐吗?”

她这样一做,这样一问,他便更加无从开口,只能默然把目光移开,心中想——是她先对他乱发脾气、胡骂一气,她总该也有些内疚吧……也罢,就当没事发生,以后对她好一点就是了。真要他伏低做小给她道歉,他也办不到,况且——又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凭什么?她要是对他能有对那个阿赤烈一半温柔顺从,事情也不至于这样!

天晴当然知道,朱棣对她的信任实在太稀缺,这几乎是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就注定好的。如同根基歪斜的拼搭积木,而今堆得越高,越是危累。他会撇下自己去找海撒男答奚,很可能两卫受宁王指令密谋的事他也知道了,而她再度有意隐瞒,他当然会记恨。她本就前科累累,这次铁定又被他扣上了“专权擅断,不顾本王死活”的大帽子。

不愿把身家性命交付于她,定要自己出马才放心——这很朱棣。

而他还没来找她算账,她却想也不想,径直冲过去指责他因私误国、背信弃义,他怎么可能不火呢?他半生戎马,几乎一辈子都在边疆与蒙古交战,无路可走之下做这样选择,心里恐怕比她还更难受。

不过他会动手,天晴是真的没想到。那声耳光清脆响亮,可神奇地并没什么力道,直到见他眼中居然流露出了懊悔愧疚的神色,她才反应过来——他打我!心里电光火石地计较“没的王法了,我要打回去!”却很快否决了自己——如今局面,让他觉得有愧于她,比让他觉得有恩于她,好处还要更多些。起码她再做什么,他就不会为一点小事百般刁难,像以前那样锱铢必较。

这样一想,让这一巴掌留着长时间利滚利,才最划算,不白捱。

欠我的,你先记着!

如今她只发愁,这次能把宁王军队尽皆搬回北平,当然好得很,可难就难在里面还有三千蒙古兵。

北平,可有爹在呢!

爹对蒙古人向来深恶痛绝,说他们过去蛮横凶残、欺压汉人,自己父母兄弟堂亲表亲都是被鞑子害死的云云。可天晴出生时大明已建国十多年,又生长在卢家村这般桃源乡,在蒙古人身上吃过最重的苦头,也就是穆华伊的几句恶言恶语罢了。既无国仇又无家恨,要让她讨厌憎恨他们,实在没什么道理。

况且她所遇到的蒙古人,阿赤烈、兀兰夫人自不必说;不甚深交的脱儿火察、巴雅尔、吉雅等一众人,也都算得上和气讲理;至于阿鲁台、布哈、鬼力赤这样的“反派”,说到底也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坏蛋好蛋哪儿都有,她并不觉得一杆子打翻一族人是对。

可要说服爹他老人家“现在我们都是自己人啦”“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哦”,恐怕还要多费一番功夫才行。

……

这一行得到宁王部下精锐后,燕军一下扩编至十数万人。朱棣实力大增,于会州重新划整人马,分立中、前、左、右、后五军,挥师进发松亭关。

建文元年十一月初五,燕军飞马渡白河,击溃李景隆手下陈晖所率哨探部队万余人。当天,与李景隆主力大军会战郑村坝。

燕军仗着骑兵强悍,左右冲击如入无人之境,摧枯拉朽般连破王军七营,用蒙古人最擅长的机动包抄战术,延展两翼直逼中军。李景隆见战事不利,生怕被擒受辱,勒令郑村坝所有军队立刻撤退,往德州回避。为求速捷,数十万人的辎重统统不要,全部留给了燕军。一场本来胜负毫无悬念的平叛征讨,竟达到了让朱棣以战养战的荒诞效果。

由于李景隆跑得仓促,只遣了一骑斥候去通知城下王军。城外大营连日来一直在等候将令,可有过瞿能前车之鉴,主帅不在,谁又敢拼老命攻城?全没想到主帅早已弃了本军撤离。唯一负责报信的斥候也被阻截住,围城军由此完全成了信息孤岛,直至听见马蹄如雷,看到三里外王旗猎猎,才知燕王已领十二万回援杀到,一时肝胆俱裂,被燕军轻易击败,大批物资又悉数为燕军笑纳。

十一月初九,朱棣凯旋北平城。

大军浩浩荡荡一路入城,沿途夹道欢声如歌,若是换在夏季时节,简直要掷果盈车。天晴远远望见焦黑冰结的城墙塔楼,已可以想见北平攻防战的惨酷,再看这时城中百姓个个喜上眉梢,宛如劫后余生的欣然表情,心中又是一阵慨叹。

朱权陪伴着孕妻张恩灵坐在车帷之中,听着帘外闹意如潮,有哭有笑,对于朱棣归来的喜悦自不必说,眉宇倏忽一黯,心生欷吁——未知若我再镇守宁藩十年,大宁城三十万军民,会否也如这般,爱我敬我?张恩灵自然懂得他心事,伸手轻轻握住了他,暖声道:“无论如何,恩灵一定陪着殿下,生死相依,荣辱与共!”

北方姑娘最是热情直爽,见归来的将士们个个英姿雄发气宇轩昂的模样,大闺女小媳妇纷纷涌上,围得战马都快要走不动道。阿赤烈蜂腰猿臂,英朗如太阳,穆华伊褐眸雪肤,俊美如清月,听说他们是这次王爷找来助兵痛打李景隆的大功臣,一大票姑娘看得更是眼都挪不开。

阿赤烈只能呵斥“让开,快让开!当心别踩着你们。”穆华伊则径直跳下了马,拨开人群朝后走去,直走到了一处街边屋檐下,才定定站住。

“沈姑娘……”

花姣和小萁小荚一众使女早早出府想来迎接主子,却被汹涌人潮挤到了边上。看见如此情形,小萁已会其意,噗嗤一笑:“我说花姣,你可太滑头啦!”小荚也闹:“原来你不是来迎娘娘,是来迎情哥哥的呀~”被花姣薄嗔着骂了两句,姐妹花都笑着远远避开。花姣脸色绯红,半晌才道:“我、我可不是来接你的。”

“嗯?”穆华伊愣了一愣,语声微苦,“嗯……我知道。”

听他声音颓然,花姣忽而有种莫名内疚,还没意识到,自己已开了口:“不过天晴在信里说了,我知道你也会来。还有……”

穆华伊眼神一下晶亮,粲粲如星地看着她。

花姣一阵心乱,这模样,怎么这么像天晴啊?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把话说完。

“……行军打仗不比其他,你自己多小心些。”

她丢下这句,便低头走开,也不管天晴怎么回府了。

于是天晴回到王府时,迎接者就从花容月貌沈花姣,变成了春风满面常遇春。

“天晴,爹知道你要回来了,特地给你备了一份大礼啊!”看了看旁边朱棣,他又立马改口,“呃、应该说,是给殿下备了一份大礼……”

说话间,一个被反绑着家伙给推推搡搡拉了出来,跪在当前,辫发左衽的打扮,俨然蒙古人装束。

常遇春这时忽然想起,天晴是认不清人脸的,而朱棣也不会高兴跟她说明,决定有情提醒一下女儿。

“他就是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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