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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 trapped(身陷其中)(1 / 2)

朱棣吩咐了三保等人去安置这一千个投降百姓。他一回帐内,天晴直截了当道:“铁铉不像那么容易屈服的人,这一定是陷阱,不然何必非要殿下简从入城?”

朱棣看也不看她,回案边坐定,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能任由这么些人倾巢而出,除非铁铉真已死了。可惜!要是他肯自己冒这个险,让他们押着来见我,我说不定还能上他的当。”

“虽说这一千人都是平民,但听刚刚那个老丈的意思,如果殿下说不信他们,恐怕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天晴猜测道。

“所以,本王得如铁铉所愿,走这一趟。”朱棣道。

天晴了然他的意思。为今,只有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身赴险,济南战或降才有说法。尽管对方被他这份诚意“感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如果他拒绝或是找替身代之,等于白白授人以柄——只有做足了姿态,对方仍然一心求战,他才能“迫于无奈,下令强攻”,保全他的金漆牌坊。可是……

“弄不好,会死的。”

“有你在,就不会了。”

天晴一愣。

她失败的出逃,尤力仍没有告诉他,所以他才能这样说。

朱棣抬眼望着她,仿佛在目光中注入万般情绪——试探却信任,怀疑又期待,似是想看看,她接不接得起他这份倚赖。

和三位王子那回、义父那回、宁王那回都不同——这次只身赴险的人是他。如果朱棣决意单骑入城,他不能留有任何底牌,是真的把自己性命全然交托于她手了。

“我赌你不会让我失望。就是失望,也没关系。”朱棣几乎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反正不会有下次了。赌输了,也没谁会来问你的罪。”

天晴心中一震。

如果这次她如他所愿,从此以后,他一定会像对待道衍、张玉、朱能、尤力那般,对她真正信赖不疑吧?

只要通过了这次考验,她想保全的人,便都可以得救。

面对这贵比万金的机会,她还能说什么呢?

“属下必定誓死不负殿下!”

……

唐觉中主动请求跟着冉里老出城时,并没想到会在燕军大营遇见天晴。自从她那次在沧州落跑,彭莹玉便彻彻底底绝了让她继续当“何教主”的念头。可她撒的谎、做的事实在太过荒谬,饶是彭莹玉锤炼几十年的老脸皮,也不能昭告众人说自己上了那么大一个老当,只拣几个心腹弟子将她实则为燕王效力的事情潦草说了一遍。

常遇春到北平时,才知道朱棣已准备起兵了。之后他和袁大海都被拘囿在王府,自然没法再抽身安排家里人逃难的事,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京城迢远,总不会那么快生变,走一步看一步便是。待见到了彭莹玉,对方主动提出援手,常遇春哪会客气,立刻将一直悬心的事情提了出来。

唐觉中接到护送常继祖西逃的重任,对前因后果也囫囵知道了大概,后来得知常遇春在白沟河一役中殒没,按他的猜想,天晴目前应该在北平为父亲守灵才对,怎地竟然跑到了济南?难道常继祖在这里的消息,教中兄弟也送去给她了?

“常姑娘……”

“唐大哥。”

确认这是次诈降后,天晴就怀疑唐觉中会混在这一千人里打探消息。白莲教见朱棣一路高歌猛进,一定大出意料又满心不甘,如果非要在这两个朱家子孙中选一个,恐怕手上没有直接沾过白莲教血的朱允炆还更合他们心意些。

在以为朱棣已经中计之后,唐觉中一定大松了一口气。只可惜……

天晴这天一直在营中晃荡,尤其对安置这一千个人的中前营地跑得最勤快。

作为前来投降的俘虏,出于安全考虑,他们不能被安排在邻近朱棣主帐的营中或者囤放粮草的营后;为防他们偷偷放进夜袭的敌人,靠近边缘的营左营右同样不行,为此这里是最合理的置所。

这些人被洪涝所苦,连日来淋雨泡水苦不堪言,刚住进营房,刘齐望等军医就受朱棣之命来察看他们的健康状况,如有问题及时发现医治。要为朱棣攒一个体恤的好名声倒在其次;如果铁铉用心狠毒,将重病之人夹在这些俘虏里送过来,传得燕军军中伤寒肆虐,那这仗也不必打了。

天晴借口给齐望师兄帮忙,与这一千人一个一个照过面。虽然她对自己认脸的能力毫无信心,对唐觉中却有。她在军中都做男装打扮,又大名在外,到底是曾经(当过几天)的“教主”,他一定能认出她来。

果然,唐觉中没有令她失望,大声嚷嚷“俺一到晚上就腹痛,别出去乱找茅坑被当成闯营的奸细才好!”借口问她方便的地方在哪儿。天晴自然会意,叫来一个小旗让他晚上负责带他去营地外的树林如厕,事后挖深掩埋,免得万一是痢疾会传给本军将士。朱棣整军极严,小旗接到如此脏臭的任务,虽然心里叫苦,面上丝毫不显,只肃容应是。

于是便有了现在小旗傍树大睡,天唐二人夜话的场面。

天晴心里已有了保全他们的办法,抢先道:“我嫂嫂和侄儿他们,现在都还好吗?”

“常姑娘放心,常小公子和胡夫人都安好。知道是大护法交代的,咱们在济南城中的兄弟姊妹,都将他们视若亲人,照顾得十分妥帖。”

天晴深知彭莹玉言出必行,衷心感谢了几句,便转入了正题:“朱棣眼下还在犹豫,觉得铁铉很可能耍奸引他入城。铁铉到底有什么计划?我可否帮得上忙?”

唐觉中听她话里意思,显然是为了家人的安危,要帮着铁铉对付朱棣了,庆幸还好有常家母子做钳制,自己果然没来找错她,便道:“铁铉详细要如何做,从未和我等说起过,恐怕连冉里老也只知晓个大概,但目的肯定是要活捉朱棣。”

天晴嗯了一声:“朱棣生性多疑,就算要进城肯定也会做好万全准备。等开门纳降那天,我看看能否同他一起,也好有个接应,确保万无一失。这次冉里老点人回城,当中会有唐大哥么?”

唐觉中摇摇头:“这次来的人大多都不知铁铉的真正目的。我受了冉里老之托,如果到时城中顺利擒住了朱棣,消息泄出太快,燕兵要杀这些人报仇,我得想办法掩护他们逃走。若真这么不巧……哎!能逃几个是几个了。”念头一转,他又道,“本来我留着,还为做个防备,万一铁铉失败,让朱棣逃了回来,他势必大怒而欲杀俘泄愤,到时我便献一计而换众人生。要是此计奏功,就算不能令朱棣再上一次当,也可让他大动筋骨,把他拖住一阵,必不能教他轻易拿下济南!”

天晴听得心奇:“唐大哥说‘本来’,如今是做别样打算了么?”

“对,反正如今常姑娘你在,那不如……”话说一半,唐觉中眼珠动了动,改道,“还是算了。倘若此计出自于你,反而引得朱棣怀疑,日后你也有诸多不便。我为了保命才‘出卖’,他倒更容易相信些。”

天晴已知唐觉中到底还是对她存了戒心,也不勉强,点了点头:“不知教中弟兄们如今在济南哪里落脚,有没有识字的?我好飞信将情况告知他们,也麻烦他们多看顾我家嫂子和侄儿些。这次都为继祖任性闯了大祸,给唐大哥和大伙儿添了这么多麻烦,小妹实在抱歉!侄儿欠的债,理应由我这个做姑姑的来偿,这次我定会全力而为,帮忙守住济南!”说着抱拳为礼。

唐觉中见她如此诚恳,想起大护法说过她也是为保家人才替燕王效力,可良心一直未泯,心中一阵感触,立刻还了礼,道:“姑娘莫担心,铁铉智谋过人,有大护法相助,如今还有你接应,朱棣九成九是逃不掉了!一旦此举奏功,这场乱变便能结束。大护法已和铁铉说好,会借此向皇帝请功,要他为白莲教义士正名平反,昭雪冤屈,严惩罪魁。至于常将军被牵连在内的事,本来也少人知晓,常府上下一定都会安然无事的。”

天晴已经顾不得要怎么“严惩罪魁”了,脑子被唐觉中的话訇然一震,嗡嗡地只剩了“有大护法相助”,惶惶发问:“师父他、他老人家也在城里?!”

是的,此刻彭莹玉就在济南城中。其时北平以北都被朱棣悉数扫平,彭莹玉离开后便往南而行,直接回了悲无堂的标山云庄,正在济南之北。

唐觉中本不想(冒着被臭骂的风险)劳动大护法大驾,可哪晓得,原本常继祖来就来了,他直接再将这熊孩子捆走就是;偏偏这小家伙人小鬼大,精怪无比,知道自己绝不会留任他胡来,居然还找到了知府衙门,自报家门说是开平王的嫡孙,要协助守城。

唐觉中正在满世界找这位祖宗,发现他竟已跑进了重兵把守的衙门,一时气急得简直要把头发抓秃!不敢再耽搁,当即派城中教兄去通知彭莹玉。彭莹玉向来重信然诺,决不因对方存乎于世否而废,眼见朱棣大军即将压到,生怕常遇春血脉有失,自己会负其所托,赶在李景隆刚刚逃跑兵荒马乱、城门恰要关合之前到了城中,与从吕梁折返的胡氏等人几乎同时抵达。

彭莹玉自负武艺盖世,济南城里就剩了些虾兵蟹将,如果真要带着常继祖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去,也未见得不行,但带着妇孺弱小,总要冒些风险。好在还有一个方法,虽有些麻烦,却安稳可靠。不过很快,他落跑的念头就被铁铉的到来给打消了。

眼见他在城中一番指挥布置,彭莹玉暗暗钦赞。他自己也曾是一代名将,是故才与常遇春英雄惜英雄,怎么看不出铁铉的智计与决心?正如天晴设想的那样,他和所有白莲教人相同,是绝对不希望朱棣赢的。如果这个看似文弱的后生能给他吃瘪,彭莹玉当然乐见其成。

铁铉虽一身铁骨,却不是固执不知变通之人,否则也不会放着很有前途的督粮官不做,跑来当这风险极大的济南太守。见到曾经的“反贼贼首”彭莹玉自报大名前来议计,铁铉抱着“不因噎而绝谷”的心态和对这位奇人胆色的敬佩,欣然与其相见。

正是彭莹玉在铁铉欲以自己为质向朱棣“献城”时提出阻止:“铁兄是文士,之前不曾与朱棣对垒,故而不知道他的奸猾。便是铁兄亲自犯险,他也未见得能真信,反白白折损了守城的总指挥。如果铁兄当众受他□□,弄得民心动摇,到时济南便不想降,也得降了。

“如今朱棣名不正言不顺,是故才有所忌惮,不敢强攻戮民,这点恰可以为我们所用。如果朱棣不信,便让他不信,但有一个百姓当众殒命,他的大义之名便再也站不住脚了!不仅能激起本城斗志,传扬开来,其他郡县知其冷血杀戮平民,也会激起同仇敌忾之心,拼死反抗。如果他肯来,那任他多少厉害,也绝不可能逃得出我们的布置。”

“可这一千百姓,却是要被牺牲了……”铁铉面露恻然。一旦捉住了朱棣,其他燕军将士自然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出于对主帅的敬爱,很有可能杀了这些人泄恨。

彭莹玉暗喟,想成大事又拘小节,真是和那个常家丫头一模一样!忍不住道:“这些人,除了冉里长和我那徒儿,全都是以为真要向朱棣投降,为了挣个头功,才肯陪同出城,早就做好准备要把铁兄你给卖了!如此贪生怕死、毫无气节之辈,死便死了,又有何好可惜的!”

听他说得冷心绝情,铁铉脸上闪过一抹异色。彭莹玉恐怕他变卦,又道:“只要抓住了朱棣,让他勒令手下勿伤那些人性命,那也不难——我那徒儿不正是为这去的么?倒不必提早为他们操这份心了。”

铁铉点了点头,道:“铁某之前对彭大师多有误会,直到真见了乱臣贼子,才明白忠奸之别恰如云泥。彭大师肯这般相助于铁某,皇上必会了然实情。事成之后,铁某定会向皇上力陈直谏,还大师和贵教一个正名。”

彭莹玉笑了一笑,他的目的可不是帮朱允炆那孙子。等拿下了朱棣,他便让北平的卫志和安如马上行动,燕王府的铁木真财宝从此便都归于白莲教了!说了江山易主就要江山易主,张老道的谶语,岂能落空不成?

翌日,西城门上红旗摇动,两个被五花大绑的身影随之被捆上了城头。其人一个着官袍一个穿戎甲,依稀便是铁铉和盛庸的模样。朱棣见到信号,立刻传令本军将汇波门外早堆得密不透风的垒土泥石清开,让城内积水得以从大渠泄出,终于解了济南城连日水困之围。

待济南的地面终于露出了本来面貌,朱棣一行大张黄罗伞盖,过了护城河铁板桥,径自从西门入城受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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