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与安定在它面前都是虚无缥缈,镜花水月。】
吃过午饭,在最容易犯困的午间,纲手手中握笔,在桌面台历上给新日期圈了个圈。
她随手抓起来的是一支用来批注公文的红笔,细数下来,台历这页已经有一连串十二个圈了,这意味着由卡卡西带队的追捕宇智波鼬的小队返回木叶,已经过去了十二天,同时也是雫不知去向的第十二天。套着日期数字的那圈红勾起了并不遥远的的回忆,纲手就这么垂着眼走起神来。
耳边似乎有静音轻声的询问,传到纲手脑海中的却是那天卡卡西回来,颇有些没精打采地垂着头说“任务失败”的声音。
他是领队,是负责人,任务失败的原因理应先从他身上找,但纲手听鹿丸客观细节地讲述了一遍任务过程,发现出幺蛾子的是雫。而雫,是她这个领袖点头后安排进卡卡西的队伍里的,所以要细究原因,卡卡西还挺无辜无奈的。
在鹿丸的讲述中,他们一行人在雫飞雷神消失后不久,很快也找到了宇智波兄弟俩做个了断的地方。
画在半截墙壁上的上红下白团扇纹似乎在暗示这里昔日曾是属于宇智波的秘密基地,但赶到此地的卡卡西一行人只能看到激烈打斗后留下的断壁残垣,以及被雨水冲刷得有些稀薄的鲜血。
既没有看到幸存下来的佐助,也没有看到作为败方的鼬,更没有看到属于雫的红色身影。但她一定来过这里,因为废墟的某处雨水汇聚的水洼里同时混了她跟鼬的血。
赤丸跟帕克在旁边来来回回嗅了老半天,也没找到她之后的去向。本来她有飞雷神傍身,就不好追踪,下个不停的大雨更是冲刷掩盖了稀薄的痕迹,关于她去向的线索就此断在了这里。
卡卡西与鸣人站立在大雨中,久久不愿离去。
鸣人这个傻小子,居然也有脑袋十分灵光的时候。他把这段时间以来雫同他说过的话尽量全的回忆了一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拥有了解开谜题的全部线索。
他曾经听到雫亲口说曾经跟着千代婆婆生活过一段时间。而千代婆婆使用转生之术复活我爱罗时,鸣人在现场。千代的弟弟海老藏要告诉雫的那句“如你所见,祝你好运”,也是鸣人帮忙转达的。
他还记得雫当时的反应——雫听后微微一笑,只是说:“千代婆婆走的时候是不是笑着的?……因为换做是我,我也希望我是笑着的。”
这不禁让鸣人开始猜测“如你所见”中的“见”代表的是什么——是我爱罗的成功醒来,还是千代婆婆最后心满意足的笑容?
纲手听了鸣人的怀疑,却并未发表意见。她想到的比鸣人还多。
雫在出发前先请求纲手消了鼬的通缉,纲手还以为她这是铁了心要把那小子再拖回木叶来。结果出发后,她非但没阻止佐助去找他哥算总账,反而在卡卡西他们前去干涉时捣起乱来。
这看起来就像她跟佐助持有着一模一样的观点:非鼬死不能释怀。
——可她本该是这世上最舍不得那小子死掉的人。
“……雫她,跟大蛇丸有过很长时间的私下接触。”
在为三代目与阿斯玛举行葬礼的那天凌晨,纲手与自来也曾并肩坐在猿飞家的庭院里喝酒。雨是半夜下起来的,乌云掩着明月,很是不解风情。但有些酒本就不是为了赏月才喝的。
忘了原本是在聊什么话题了,纲手回过神时已经说起了雫:“我刚回到木叶上任的时候老头跟我说过,雫在与他联手跟和大蛇丸打了一架之后,向他坦白了曾经接受大蛇丸指点的事。”
当时自来也的表情变化不算大,看来并不吃惊:“哦,果然啊,之前就有觉得她还挺了解大蛇丸的。”
而纲手作为正经师父就没那么轻松了:“我当时气得非常想把她从砂忍村拽回来打一顿。”
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纲手认识雫的时候,她既不是三岁,也不是七岁,而是处在三与七之间、更偏向七的六岁。但她从那时起就有在质疑生命,认为死亡不该是人一生的终点尽头。
有大蛇丸这个格调颇高的老朋友在前,纲手对这种邪派思想非常敏感,又知道了大蛇丸在叛变前就对雫很感兴趣,生怕雫被蛊惑着走了那家伙的歪路,把她留在身边那段时间里隔三差五就要往雫的耳朵里灌输尊重自然规律和顺其自然的正确性与重要性。
而三代目那番话简直是在告诉纲手:唉,你说了那么多,全是对牛弹琴。
她没立刻把“牛”拽回来打一顿,已经是她为了做好火影开始修身养性了。
自来也端着小酒盏笑起来:“据我所知,雫后来并没有挨过你的打嘛。”
“当然没有,”纲手也端起酒盏,“老头跟我说,‘你要相信她’。”
相信她跟大蛇丸并非同路人,更要相信她不会成为下一个大蛇丸。
纲手想着那老头脸庞衰老、眼神却依然毫不动摇的脸,搞不明白他那莫名其妙的信任是从哪儿来的。不过她妥协了,选择相信三代目的话,也选择相信雫,没再给“牛”弹琴,更没把琴砸到“牛”的榆木脑袋上。
而雫在师父的眼皮底下老老实实缩了这些年,如今还是暴露出了会讨大蛇丸喜欢的那一面——质疑生命。纲手不确定雫是不是真有个榆木脑袋,但她能确定的是,雫绝对比牛还倔。
自来也离开前那会儿三代目刚刚逝世,雫还没有把她跟鼬藏了好些年的秘密揭个口子透透气,所以自来也对此一无所知。而在此之前同样对宇智波的真相一无所知的纲手,却早已凭借出色的政治嗅觉,在繁重无趣的工作里寻摸出什么不对劲——火影楼里的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中淡化着宇智波。
不是像鹿久跟疾风这样一知半解或者干脆完全不知道,就是像老顾问团那样坚持着一句“有什么好说的”。
西区新的商业街都建成也住进那么多的新人了,纲手想在街边立块牌说明一下这里以前是宇智波驻地,提案刚送出火影室就被老顾问团打了回来。她还想把有关宇智波的历史写进教科书——再不添加进去就没人会记得宇智波了——这个提案甚至只是口头说了说,就被脚步匆忙而至的老顾问们制止了。
“有什么好说的——再让我听到这句话,我就要得PTSD了!”
纲手忍无可忍在三代目面前抱怨时,看到了对方无奈垂眸的神情,似乎对她这番经历也颇有些心得体会。
“你别着急,”三代目最后劝她,语气意味深长,“有朝一日……你都会知道的。”
而托雫的福,后来她的确是窥见到了当年旧事乌漆嘛黑的沉重一角。
可惜自来也没机会知道了。
静音大概是看出了纲手有些低沉的情绪,上前添了新茶水。纲手的确想要喝点什么缓缓心情,刚端起茶杯,就在一团白乎乎的热气里烫了眼睛。
一时间连怀念都显得很脆弱。
身为忍者,“怀念”总有另一层含义。它不只是代表着你偶尔或者总是想着谁、念着谁,更代表着已经只存于过去的鬼魂非自愿地纠缠过来,你与他们都不得安歇。
出于某些原因,作为医疗工作者的纲手认为这世上存在着某种“鬼魂”,他们借助着本身来历就很奇怪的查克拉,可以短暂凝成某种灵体回来与活人相见。纲手想,她想要见到的鬼魂估计能从木叶最西排队到最东——她活得挺久的,认识的鬼魂自然也就很多了。
可是她愿意相信归愿意相信,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些“鬼魂”从未回来看望她。也不能责怪雫总怀着质疑生命的鬼心思,她如今都是木叶地位不可撼摇的火影了,居然也会有如此软弱的想法。
如果我再强硬一点……再强硬一点,坚决不允许自来也独自前去会不会现在得到的消息就不一样了呢?纲手的思绪渐渐随着茶香飘远了。
自来也的这次远行,纲手从头不赞同到尾。她在赌博这一领域没什么天赋,却有很是灵敏的侦查倒霉事的第六感。但她的不赞同并不能撼动自来也的心意已决。
“纲手,我们和平了太久了,国与国之间和平了太久了。”在没有月亮的雨夜,自来也方向酒盏,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纲手一扭头,没有月光可以借用,她也能看清自来也渐渐收敛的神情。他将手按在膝头,虽然大半生都是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忍者,宽阔的肩背却有武士所向往的不动如山之态:“我在怀疑、不,我在忧虑很快就会掀起搅局的巨浪,什么和平与安定在它面前都是虚无缥缈,镜花水月。”
这点纲手也想到了——他们从战争年代走来,最擅长的就是居安思危。
他抬头看到纲手也渐渐严肃起来的表情,立即露出了不怎么正经的笑意,“不过呢,我始终相信,不管拍下了多可怕的巨浪,总有人能站出来力挽狂澜。或许是哪个天才,哪个鬼才,哪个蠢材……也或许就是你也说不定。”
纲手的表情变得很想把他的脑袋按进小小的酒盏里。
自来也一笑:“怎么?怀疑我的话?哎呀,是真的,我就是相信你,才会把火影的位子拱手让给你的嘛。”
纲手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胡说八道!明明是因为你跟老头说比起当火影你更想去看澡堂子,老师才气得要找我回来继任的!”
“……”
自来也从容不迫地给她斟满酒盏,然后端起自己的酒盏与她轻轻一碰,笑意不减地换回话题:“我先去探探路,你继续在木叶稳住。要是实在不放心,你就跟我打个赌,我就喜欢你逢赌必输的卓越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