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墙根(2 / 2)

孔父嘉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惊讶,慢慢平静下来,因为祁律这个外人,看的太透彻了一些。

孔父嘉不知道,其实越是外人,才看得越是透彻。

孔父嘉忠心于宋国,老宋公临终之前又托孤与他,所以孔父嘉这才替宋公与夷卖命,追杀公子冯,其实孔父嘉与公子冯并没有深仇大恨,而且在前宋公传位于与夷之前,孔父嘉一直以为,自己以后辅佐的对象就是公子冯,因此一直追随着公子冯,不敢有二心。

是老宋公打散了本该平静的一盘和棋,让和棋变成了凌乱而纠结的死局,孔父嘉与往日里的主公公子冯对立,为了忠君之心,才不得已追杀公子冯,这并非是孔父嘉的愿望。

因此祁律才说,孔父嘉听说不能再追杀公子冯之后,着实松了口气,而不是失望。

公子冯眯了眯眼睛,不解的看向祁律。祁律则是觉得,孔父嘉加入他们的阵营,越来越有希望了,毕竟孔父嘉是个愚忠的老实人,这样的老实人,要比黑肩那种黑心肠之人好对付的多。

姬林淡淡的说:“宋国大司马堪堪解毒,还是需要多休养,至于……叙旧的事儿,便留到恶曹会盟上再说罢。”

因着孔父嘉中毒的事情,姬林救了孔父嘉一命,如此一来,两边的队伍便一起赶往恶曹的会盟营地。

祁律到达会盟营地之后,开始各种准备会盟的事宜,将天子的营帐建立在中间,郑国和宋国的营帐分部在两边,拉开一条直线,然而刚刚安排好营帐,石厚突然从外面走进来,说:“太傅怕是要白忙一场了。”

祁律奇怪的说:“如何?宋国难道还毁约,不来参加了不成?”

石厚笑着说:“这倒不是,宋国没有得到天子的册封,怎么敢不来,而是又有人想来参加会盟。”

又有国家相应天子的号召,来参加会盟,这听起来是个好事儿,不过请求参加会盟的国家太巧了,正好是宋国联盟的一员——蔡国。

提起蔡国,那就是春秋时期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地盘子不大,人口不多,也没有太出名的国君,更加和春秋五霸挨不着边,但倘或真是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祁律因为已然是天子的太傅,也就是天子的老师,当然要对当下的实事恶补一阵,虽然很是麻烦,祁律也很怕麻烦,但是若真是临时出了事儿,定然更加麻烦,所以祁律只好顶着麻烦迎难而上,总不能顶着天子老师的头衔,做个文盲不是?

祁律了解了如今的几大强国,而这个以宋国为首的强国阵营之中,竟然有蔡国,就很令祁律咋舌了。

其实蔡国在眼下,并不算小国,怎么也算是个“小资”,算是小强国的行列。虽然地盘子不大,而且人口总共只有二十万不到三十万,合计出来能动用的兵马,也只有三万左右。但想想看,天子的周八师,一共才两万五千兵马,而蔡国拥有三万兵马,比周八师还多了五千人,这说明蔡国还是很强大的,而且能入宋国的阵营,总不会是个拖油瓶。

蔡国不但不落后,还是个小资,不止如此,蔡国还向各个国家输出美女,疯狂嫁女儿,各种联姻。因为姻亲关系错综复杂,所以蔡国和很多国家左右逢源,如今混的还算不错。

而提起蔡国,对大周的影响也很多,因为蔡国的南面便是楚国,蔡国是南面抗击楚国的第一座屏障,被大周给予了厚望。

蔡国常年与楚国争斗,所以周平王去世的时候,蔡国的国君没能来洛师奔丧,如今听说天子要在恶曹会盟,所以特意向天子请求,自己也想要响应天子,参加会盟。

多来了一个国家会盟,到底是好事儿,所以石厚觉得,天子定然不会拒绝,营地的规格刚刚规划好,肯定要重新规划一遍。

祁律一时有些头疼,但还是将蔡国的事情禀报了天子,果不其然,姬林觉得没道理拒绝蔡国的“一片好心”。

祁律拱手说:“天子,这蔡国虽表面看起来一片好心,但依律之见,蔡国这次前来会盟,定然是怕新宋公刚刚即位,头等和脸面压不住郑伯,所以才来搅这趟浑水。”

无错,不要忘记了,蔡国和宋国可是一个联盟的,他们的同盟还有卫国,不过卫国的卫州吁变成了废君,被石厚宰了,新上位的卫宣公是天子扶持的,因此目前还老老实实,没有什么动静。宋国联盟失去了卫国的支援,只剩下宋国和蔡国,这两个国家自然更加抱团起来。

姬林冷笑一声,说:“是了,寡人也觉如此,这个蔡侯左右逢源,也需小心提防。”

祁律从姬林那里出来,重新开始安排诸侯们的营帐,这回好了,一共三个国家,总不能一字排开,阵线也太长了,于是祁律把天子的营地放在中间,其他三个国家的营帐围绕着天子的营帐,形成众星捧月的样式,这样也能突出天子的权威和高贵。

安营之后,还要筑台,毕竟天子会盟,格调不能低,自然要体体面面,祁律前前后后,竟然忙碌了半个多月的光景,一天都没闲着,这才将会盟大营彻底安札好。

祁律安排好会盟大营,终于可以歇息一天,他这些日子连日的早起,这会子天色一亮,陡然就坐了起来,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便要爬起来继续去安排会盟大营,好像已经形成了习惯反射。

獳羊肩进来伺候的时候,吓了一跳,赶紧拦住“梦游”的太傅,说:“太傅?您这是去何处?营地已经安排好了,太傅不是吩咐,今日谁也不准叫太傅早起,要好好儿睡上一觉么?”

祁律浑浑噩噩的,听獳羊肩这么一说,“嘿嘿”傻笑了一声,然后直接一仰,倒在榻上,抱着被子又睡了过去。

獳羊肩:“……”

獳羊肩看着太傅睡眼惺忪的傻笑,眼皮一跳,就当什么也没看见,给太傅盖好被子之后,便悄声退出了营帐。

祁律睡得很香,又睡了一个回笼觉,浑身都舒坦了,就在这个时候,好似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说话,轻声说:“太傅,快醒醒。”

“太傅……”

“太傅,醒醒神……”

祁律听到有人叫自己太傅,下意识以为是獳羊肩,毕竟獳羊肩每日都在跟前伺候,事事都是獳羊肩亲力亲为。

祁律“唔……”了一声,伸手一勾,直接勾住“獳羊肩”的脖颈,一把将人拉上榻来,搂着“獳羊肩”蹭来蹭去,说:“嗯……小羊儿,你好咯手啊……怎么一点也不软绵绵?”

“嗬——”

祁律听到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些奇怪,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一面揉着眼睛,一面说:“小羊……嗬!”

祁律的话音还没落下来,自己也短促的抽了一口冷气,因为他怀里抱着的根本不是獳羊肩,獳羊肩站在榻边,脑袋垂得很低很低,下巴压在胸口上,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而祁律怀里搂着的,是当今天子……

姬林来叫祁律早起,没成想太傅竟然如此“热情”,一把勾住他的脖颈,还将姬林一下带到了榻上,只不过太傅口中喊的,却是旁人的名讳……

“天、天子?!”祁律难得结巴,赶紧起身,呼噜了自己两把呆毛,拱手说:“律拜见天子,律失礼,还请天子责罚。”

姬林“咳”咳嗽了一声,他的嗓音莫名有些沙哑,但也不像生气,说:“无妨,太傅起来罢。”

祁律还穿着里衣,头发也翘着,不知道天子怎么进来了。姬林便说:“太傅快洗漱罢,寡人刚才接到消息,宋公已然到了恶曹,一会子便到会盟大营。”

宋公来了,怪不得。

祁律赶紧答应,让獳羊肩给自己洗漱,很快衣冠楚楚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宋公与夷是刚刚即位的国君,而且还没有被正式册封,所以与夷来的非常早,以示恭敬。

天子姬林自然是不可能去营门口迎接的,他坐在幕府之中,祁律身为太傅,会代表天子来到营门口迎接宋公。一同前往迎接的,自然还有宋国的先行部队大司马孔父嘉。姬林特意吩咐的,把公子冯也带上,给宋公一个惊喜。

当然了,这个惊喜,惊多一点,可能没什么喜……

听说太宰华督也在宋公的队伍里,祁律这么一听,陡然来了兴趣,一桌子麻将可算是凑齐了,好戏便要开场,而且还是异常鸡飞狗跳的好戏。

祁律带上公子冯,一同往会盟大营而去,很快便到了门口。

刚刚到达门口,就看到一辆轺车绝尘而来,拖着长长尘土,仿佛是一条土龙,而轺车之上,除了一个驾车的骑奴之外,还站着一个穿着黑袍的男子,那男子长身而立,伸手扶着轺车,远远这么一看,果然大有一种国君之风,端端的不可一世。

到了跟前,轺车后面跟着几辆辎车,士兵们紧随其后,整齐划一。

那骑奴堪堪将车子停好,轺车上的黑袍男子便轻盈的跃下车子,他的动作十分轻盈凌厉,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距离近了,祁律这才看清楚,黑袍的男子大约二十几岁,作为一个国君,年轻得很。

生着一张标准的美人鹅蛋脸,双眉又细又长,一直飞入鬓角,顾盼神飞的桃花眼,眼眸下面是深深的卧蚕,平添一股关切之感,远看远山如画,温柔入骨,而近看……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精明,仿佛那温柔之后,时时刻刻都在算计人。

祁律打量着对方,不着痕迹的拱手说:“律见过宋公。”

此人正是宋国堪堪即位的国君与夷。

宋公与夷立刻走过来,态度非常亲和,双手扶着祁律,不让他作礼,开口的嗓音犹如清泉流淌,好听的不得了,笑着说:“与夷早便听说太傅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只可惜无缘一见,如今能见到太傅,真是与夷的幸事,与夷是晚辈,怎么能当得起太傅作礼,是与夷该先作礼才是。”

这宋公与夷,亲和的简直不像个国君,又生着一副温柔的皮相,说气话来,也好听的不像样子,恨不能口舌生花,天花乱坠。

宋公与夷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身穿宋国太宰官袍,一看便知身居高位,年纪稍微比与夷大一些,身材高挑,腰身精瘦,相对比温柔俊美的与夷,此人登时便被比了下去,实在不值一提。他眼眸微微靠上了一些,鼻梁微微有些太长了,还长着一双下压的嘴唇,不笑的时候显得十分刻薄。

那人见到祁律与宋公与夷见礼之后,也走上前来,笑着拱手说:“华父见过祁太傅。”

华父,这可不就是公子冯的发小,大名鼎鼎的银行家,宋国的“祭仲”,华督了么?

华督态度恭敬又谦和,作礼的时候唇角翘起来,他本是个下压唇,不笑的时候好像生气,如今这么一笑起来,他普普通通的面容,竟然突然惊艳无比,用光芒四射这四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祁律心想,很好,宋公与夷和太宰华督都来了,再加上公子冯和先头的孔父嘉,一桌麻将,凑齐!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面,自然要见礼,春秋是礼仪的朝代,连刑法都只有五种,凡事都要讲究礼仪,尤其是头一次见面,那寒暄的是没完没了。

宋国的大司马孔父嘉走上前来,立刻站到宋公与夷身后,对宋公与夷耳语了几句话。

宋公听完,脸色登时有些僵硬,顺着祁律的方向往后看,似乎在找什么人。

祁律心中十分了然,定然是孔父嘉忠心耿耿的“告密”了,告诉他公子冯没有死,而且就在祁律的队伍里。

祁律笑眯眯的说:“是了,律险些忘了,天子知道宋公远道而来,因此特意为宋公引荐一位熟人,天子言,宋公与这位熟人见面,必然十分欢心。”

他说着,朗声说:“宋公子。”

“踏踏踏——”随着稳健的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却面目苍白的男子走了出来,男子一身素色长袍,和宋公与夷的黑色袍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走到祁律身边站定,面上不带一丝的表情。

宋公与夷看到来人,眼眸霍然睁大,眸子快速摇动着,下意识退了半步,那一脸的温柔健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瞬间崩碎。

宋公与夷的身材并不算矮,比起祁律还要高一些,但是远远无法和公子冯对比,他又后退了半步,气势瞬间便输了个底儿掉。祁律一看便知道,姬林的这个下马威算是成了,宋公还没进门儿,便被狠狠削了一顿。

祁律一脸明知故问的关切,说:“宋公,宋公?您怎么了?可是舟车劳顿,身子不舒服?”

“孤……”宋公与夷的嗓子仿佛卡住了一般,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干涩,强颜欢笑的说:“无、无妨,多谢太傅关心,与夷无事,只是……只是突然见到故人,心中……心中欢、喜。”

他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公子冯对比与夷的“做作”,要坦然的多,嗓音冰冰冷冷的,凝望着目光闪烁的宋公与夷,淡淡的说:“许久未见君兄,冯儿心中也十足欢喜。”

祁律一拍手,笑着说:“敢情好,大家都欢喜,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宋公与夷一听,登时仿佛生吞了苍蝇一般,脸色恨不能蜡黄,却无法反驳。

宋公与夷脸色苍白的去幕府之中拜见天子,姬林一看与夷这脸色,便知道他一定是被祁律削得很了,“亲和”的笑起来,说:“宋公的脸色,为何如此惨白?”

公子冯淡淡的说:“回禀王父,恐怕是宋公舟车劳顿,还请王父准许冯,为宋国国君导路下榻。”

宋公与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偏偏姬林说:“即使如此,倒是寡人想的不周到了。”

他说着,分明比公子冯年纪要小得多,却拿出做干爹的派头来,笑着说:“冯儿,那你便为宋公导路罢,千万勿要怠慢了寡人的贵客。”

“敬诺。”

公子冯对一脸菜色的宋公与夷拱手说:“宋公,请!”

宋公与夷不敢与公子冯站得太近,他似乎害怕遭到公子冯的毒手一般,连忙撤开半步,脸色难看的谢恩,离开了幕府大帐。

姬林端端坐在幕府之中,眼看着一行人全都退出去,只剩下祁律一个,这才“呵呵”笑起来,说:“寡人发现,这做坏人的感觉……还不错。”

祁律:“……”天子学坏了,自己这个老师是不是该反省一下?不过只要学生坏不过老师,应该也不错?

宋公与夷出了幕府,立刻狠狠瞪了一眼大司马孔父嘉,那眼神狠戾的犹如刀片子,不用说了,肯定是责怪孔父嘉办事不利,没有杀死公子冯这个绊脚石不止,还叫公子冯成了天子的义子。

公子冯为宋公与夷导路,走在最前面,一直也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那感觉好像并非是导路,并非是带领宋公与夷下榻,反而像是要把宋公与夷送到黄泉地下一般!

“到了。”就在宋公与夷心中乱如麻之时,公子冯冷酷的嗓音响了起来,淡淡的说了一句。

宋公与夷因为在出神,险些一头撞在公子冯宽阔的背上,赶忙吓得后退了两步,踩到了自己的长袍,脚踝一崴,差点便出了丑,孔父嘉立刻一把扶住要跌倒的宋公与夷。

哪成想,宋公与夷根本不领情,“啪!”一声甩开孔父嘉搀扶的手,又瞪了一眼孔父嘉。

公子冯眼看着宋公与夷因着自己的事情,迁怒了孔父嘉。其实并非孔父嘉不忠,孔父嘉的愚忠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就好像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公孙子都长得俊美一样。孔父嘉没能杀死公子冯,并不是孔父嘉的责任,宋公与夷何等聪明,如何能参不透这个道理,但他是国君,他便是想迁怒孔父嘉。

公子冯突然轻笑一声,嗓子里发出“呵——”的声音,他说话的时候皮肉几乎不动,淡淡的说:“险些忘了与君兄说,这一路上,冯儿与君兄的大司马相处的甚为融洽,哪成想这世上便有这么巧的事儿,大司马与将士们误食中毒,倒叫冯儿给遇上了,这一来二去,也熟悉了不少,冯儿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大司马一同习武练剑的日子,那时多好,是么?君兄。”

宋公与夷双手攥拳,似乎因着这地方已然没有了“外人”,便再也不需要伪装,撕开了脸面,恶狠狠的盯着公子冯,说:“孔父是我宋国的大司马,孤深知他的忠心,他的忠心只会交代给宋国的国君一人,不巧,你却不是这个人!子冯,你以为能从孤的身边夺走大司马么?你做梦!”

别看宋公与夷长相温柔,但骨子里好战又毒舌,他们互相都了解对方,何必藏着掖着?

公子冯的脸色突然凝固,往日里的他脸色只是苍白,而如今夹杂着一股病态和乖戾,突然抬起手来,伸向宋公与夷。

宋公与夷吓得立刻后退,“啪!”一声,却没有公子冯反应快,被公子冯一把抓住手臂,狠狠往前一带。“嘭!”又一声,宋公与夷撞在公子冯的胸口上,只觉手臂被一个铁箍子箍住了一样,公子冯一身的怪力,和他惨白的脸色根本不一致,疼的宋公与夷立刻堕下冷汗。

孔父嘉“啪!”一声握住剑柄,立刻就要冲上去,一直没说话的太宰华督抬手拦住孔父嘉,不让他上前。

这一瞬间,宋公与夷已然被公子冯抓住,两个人距离很近,宋公与夷根本挣扎不开,因为身量不够高,迫使他需要抬起头来才能看到公子冯惨白却阴鸷的脸色。

公子冯低下头来,嗓音沙哑到了极点,轻轻洒在宋公与夷的耳边,说:“大哥,你在害怕什么?放心罢,冯儿想要从大哥身上夺走的,并不是对宋国忠心耿耿的大司马,而是宋国的国君之位啊。”

宋公与夷浑身筛糠,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着气愤,他气愤的浑身直抖,公子冯的话实在太嚣张了。

公子冯没有再说什么,一把放开宋公与夷,食指中指轻轻一夹,从他的鬓发捎上带下来一片树叶,轻飘飘的扔在地上,随即转身走人。

宋公与夷看着公子冯嚣张的厉害,更是不可抑制的打抖,随即猛地一把掀开营帐帘子,走了进去,恨不能直接将营帐的帘子给拽下来。

一时营帐外面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大司马孔父嘉和太宰华督二人。

华督轻笑一声,似乎觉得刚才的场面很有趣儿,他一笑起来,莫名带着一股妖冶的气息,简单来说看着便不像个好人。

华督说:“看来你与公子相处的十分融洽,那我便放心了。”

孔父嘉木着脸,眯着眼睛盯着华督,说:“太宰不必挑拨离间,卑将只知忠心,不敢有二。”

“不敢……”华督挑唇说:“有二?”

他的笑容扩大了,平平无奇的容貌突然顾盼神飞,说:“不敢有二?我们当初约好了,要一起辅佐公子,壮大宋国,还记得你的誓言么?而如今呢?!不敢有二,好一句不敢有二。”

孔父嘉听着华督的质问,目光有些动容,慢慢闭了闭眼睛,说:“当年孔父的确对天盟誓,辅佐国君,壮大宋国,可如今,坐在宋君君位上的……不是公子。”

华督冷笑了一声,不再与孔父嘉说话,一转袖袍,不欢而散。

今日迎接了宋公,便没有其他要紧事儿了,难得清闲下来,祁律早早得便睡下,准备将这几日缺的觉全都补回来。

哪知道祁律睡到半夜,突然就醒了过来,也没人吵他,看了看刚过子时,定然是因着天还没暗便睡了,此时竟然睡不着了。

祁律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怪不得睡不着,原是肚子饿了,因着这些日子太忙,所以祁律都没有亲自下厨,跟着大家一起吃膳夫们做的“大锅饭”,自然没有自己做的可口,如今便饿了。

祁律准备去膳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正好做个夜宵打打牙祭。

他刚一翻身起来,“嗷呜!”一声,旁边的小土狗竟然醒了。

祁律伸手抚摸着狗儿子的脑袋,说:“乖儿子,是爸爸吵到你了么?”

小土狗竟然十分灵性,摇了摇头。

并非是祁律把小土狗吵醒了,而是天子刚刚变成了小土狗。因着才过了子时,所以姬林又按时变成了“灰姑娘”,穿到了小土狗的身上。

祁律抱起小狗子,说:“来儿子,咱们去膳房,爸爸给你做点夜宵吃。”

夜宵?

小土狗一听,恨不能留下口水,好像又听懂了,两只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一脸“要吃要吃”的表情。

姬林这些日子,嘴巴都淡出鸟儿来了,祁太傅每日忙于政务,已然冷落了姬林半个月,未曾给姬林做过可口的吃食,不过姬林也知道,太傅这些日子太忙了,自己倘或还要太傅做吃食,实在太不知心疼人。

虽如今天子那一层心思还蒙在土里,差着一点点的刺激便会彻底破土而出,但此时此刻,姬林已然开始下意识的心疼祁律,不想让他累着。

如今祁律主动说要给狗儿子做夜宵,小土狗几乎原地蹦起来。

祁律抱着小土狗从营帐出来,其他人都休息了,只剩下值岗的虎贲军还在执勤,会盟大营陷入万籁俱寂之中,基本没什么声响。

他一路往膳房走,因为膳房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地方,所以修建的很偏僻,需要横穿整个营地,就在祁律马上要抵达膳房之时,突然看到一个黑影,钻进了前面不远处的帐子里。

大黑天的,黑灯瞎火,竟然还有人在走动,而且也不是巡逻的士兵,还是个熟人!

虽然天色黑暗,但是这个人祁律相处了半个多月,也熟悉得很了,不就是宋国的大司马孔父嘉么?

孔父嘉的背影很好认,身材高大,特别突出,尤其是肩膀特别宽,即使黑暗,即使背着身,祁律还是一眼认出了孔父嘉。

这大半夜的,孔父嘉没在自己的营帐,而是去了别人的营帐,祁律再定眼一看,那营帐……是不是太宰华督的营帐?

宋国的太宰华督,只手遮天,权势滔天,说他是宋国的“祭仲”一点子也不夸张,因为宋公与夷明明知道,华督和公子冯是好朋友,但是偏偏无法动弹华家,仍然让他高居太宰之位,可见华督的权势已然不可限量。

而在宋国之中,唯一能与华督抗衡的,便是公族大司马孔父嘉,手握重兵,又有老宋公的信任。

如此水火不容,孔父嘉半夜却找了华督,也不知去做什么。

祁律只是有些好奇,但是也没有好奇到去听墙根的地步,毕竟听墙根有点麻烦,还要担心被抓住,不如去做个夜宵来吃。

中间开了个小差,祁律抱着小土狗赶紧进了膳房。膳房的砧板上有一块面,外面都干的皴裂了,不知道是不是膳夫没用完,直接浪费在这里,祁律看着直心疼,赶紧把面重新侍弄了一下,发现还能用,而且还挺好。

除了一块面之外,大鼎里还有剩下的肉,祁律闻了闻味道,应该是炖猪肉一类的,肉质倒是挺好的,但是炖的也太糙了。

今日宋公到了营地,膳夫们要多做一国的饭菜,所以菜量一时没控制好,显然多了,但是天气炎热,也没有冰箱,倘或放一晚上,估摸着就要坏掉。

祁律摸着下巴,有肉,有面,干脆……

祁律笑着说:“做个肉夹馍罢!”

“嗷呜?”

姬林:肉夹馍?

又是天子没有听说过的吃食,小土狗一双眼睛贼亮贼亮,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盯着祁律做肉夹馍。

肉是现成的,祁律准备把肉重新热一热,然后调下味道,面也是现成的,而且都发好了,便做成了小饼子的样子,放在锅里,弄了一些油,将馍烙起来。

平平无奇的大肉块,经过祁律这么一调味儿,竟然变得喷香四溢,只是有个问题,那便是膳夫们把猪肉炖的太老了,肉质有点柴。

也正因如此,祁律才打算做肉夹馍当夜宵吃,把肉块切碎,加一点点汤汁,往烙的喷香的馍了一夹,也吃不出肉块柴不柴,这有肉有馍的,大半夜吃实在满足!

小土狗闻到喷香的肉味,还有烙面饼的味道,小尾巴竖起来不停的摇,一副快要馋死了的模样。

祁律将馍从锅里盛出来,稍微凉一下,然后将馍从中切开,“呼——”一股子热气腾然而起,然后将切碎的肉块入馍饼里面,夹得满满的,夹得饱饱的,恨不能把馍饼给撑裂,一共做了两个,放在承槃里,打算端着回营帐里吃。

祁律做好了肉夹馍,一手抱着狗儿子,一手托着承槃,便往回走去,路过宋国营帐的地方,突听一声轻响,紧跟着便是“救——唔!”的声音。

有人在呼救?!

祁律脑袋里“嗡”的一下,那声音是从宋国太宰华督的营帐中传出来的,虽然声音很小,恐怕巡逻的士兵都注意不到,但是祁律听得清清楚楚,心想着刚才自己进膳房的时候,看到了孔父嘉进入华督营帐,孔父嘉和华督一个是冰一个是火,而且还是对立的政敌,不会一个不留神,孔父嘉直接宰了华督罢?

但也不对,毕竟在历史上,是华督宰了孔父嘉的,祁律脑袋里乱糟糟的,如果自己不去管,万一第二天看到了华督的尸体,还死在会盟大营里,天子第一场会盟岂不是便要泡汤了?

祁律想到这里,赶紧大步跑过去,刚到了华督的营帐前面,还没来得及冲进去救人,突听华督呼救的声音打了一个弯儿,变得奇奇怪怪。

祁律一愣,紧跟着又听到了更多奇怪的声音,震惊的祁律手上一松,直接将肉夹馍的承槃掉了下去。

“嗷呜!”小土狗眼疾手快,一下从祁律的怀里窜出去,两只后腿站在地上,两只前腿举高在头顶,“嘭”一声接住承槃,歪歪扭扭的将两只肉夹馍一同接住,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夜色深沉,孔父嘉一身介胄,来到太宰华督的营帐前,稍微有些有犹豫,却还是打起帐帘子,直接走了进去。

营帐里非常昏暗,只有星星的灯火,没有一个伺候的仆役和从者,营帐的正中,一盆热腾腾的热汤还在冒着热气,伴随着“簌簌簌”的声音,有人从营帐里面绕出来,正是营帐的主人,太宰华督。

华督刚刚沐浴完,只着里衣,正在系带子,看到了孔父嘉,并没有惊讶,只是淡淡的说:“大司马要在那里站多久?”

孔父嘉没有立刻动,脸色十足阴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华督则是冷笑一声,说:“要做便做,不做便滚。”

营帐灯火夭曳,最后一丝光辉也渐渐消弭,榻上之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已经熟睡。就在此时,榻上的黑影突然动了一下,是华督。华督慢慢从踏上爬起来,轻手轻脚,似乎生怕惊动了什么人,小心翼翼的从榻上下来,连忙来到营帐的外间。

外间的地上一片狼藉,沐浴的热汤还摆在那里,水已然冰凉起来,地上横七竖八扔了一地的衣裳,腰带错综的交缠着。

华督来到扔在地上的介胄旁边,立刻蹲下去,不停的伸手在介胄里摸索,似乎在寻找甚么东西。他的目光突然一亮,双手从介胄里抽回来,手中多了一张小羊皮,看起来像是什么急件。

华督脸上浮现出一些狰狞的笑意,快速展开小羊皮,只是羊皮一展开,突然,那得意的笑容便凝固在了他的脸上,因着这张小羊皮上,什么也没有,一个字儿也没有,空荡荡的一片。

“你甚么时候,才能改掉这偷鸡摸狗的习惯?”

后背突然响起沙哑的嗓音,华督吓得低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已然被人一把抱了起来,那人臂力惊人,将他抱起来竟不费吹灰之力,回头一看,是孔父嘉,他根本没有熟睡。

孔父嘉将人抱回榻上,华督眯了眯眼睛,知道中计了,干脆一拉对方的衣襟,将人拉过来,唇角上挑,一双眼目削成了弯弯的月牙,说:“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愚忠的毛病?”

孔父嘉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落在一边的空白小羊皮,又盯着倒在榻上的华督,沙哑的说:“你为了公子,当真甚么都可以做么?”

“那你呢?”华督纤长的手指轻轻的在孔父嘉的胸口衣襟上打转儿,轻笑说:“你为了君上,不也一样么?”

祁律从未这般震惊过,日前看到祭牙和公孙子已然很震惊了,如今只能加一个更字。

他赶紧回过神来,连忙重新抱起小土狗和装着肉夹馍的承槃,“心无旁骛”的往自己的营帐闷头小跑,进了营帐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祁律拍着胸口说:“贵圈真乱,还是吃我的肉夹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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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公孙子都:论美貌我是专业的。

祭牙:论人气我是专业的。

公子冯:论凄惨我是专业的。

宋公与夷:论狠辣我是专业的。

姬林:论撒娇我是专业的。

祁律:论听墙根我是专业的!

祁律:今天似乎又听到了不得了的八卦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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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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