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火,直到车子提示音响起,苏河洲才发现季路言没有系安全带。他解开自己的,倾身过去想要帮那副驾上的人系上,但手停在半空却怎么也动不了了——这辆Model X的车身比较宽,他要拉副驾的安全带就会几乎大半个人压着季路言……
苏河洲耳朵一红,屈身“站”了起来,尽量在密闭空间里保持一个最遥远的距离,越过季路言去拉安全带。
出门的时候吹了一阵风,季路言此时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突然间觉得温和的空气里,吹来一股清新好闻的味道,有些凉凉的,灼烧的五脏六腑瞬时倍感惬意。可能是日有所思,醉有所想,季路言觉得那清凉的味道很像苏河洲,尽管他还残存的意识告诉他……不可能。
那清凉的气息就像是雪山上的松林,季路言恍恍惚惚地想,就算是石头山、野树林也行啊,让他在这样的气息里畅游,在雪地里撒个野,在树干上蹭蹭背,都好。他情不自禁地靠上了这座雪山。
苏河洲正在寻求一个合理的角度,以求在避免触碰季路言的同时,把他脑袋挡住的安全带给拉出来。可谁知这个时候,醉成软泥的人竟然动了,往座位下一滑,又倒向了……苏河洲后知后觉地低呼一声,双瞳忽然沉了下去,睫毛像是大雨里奔命的蜂鸟翅膀,紧一阵慢一阵地高频挣扎!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台除颤仪,来拯救一下他那突发的心律不齐的毛病。
苏河洲僵直了半晌,耳朵越来越红,鼻尖渗出了热汗。
如果他知道季路言把他想象成了雪山松林,那么此刻苏河洲的震骇就是雪崩的山,松林则是遭遇了不法分子的毁林开荒。
他憋着一口气,还没来得及从大地震中自救,那季路言竟然像只找主人蹭脑袋的猫,将那颗热度不正常的脑袋放在他的小腹蹭了又蹭!而那人的鼻梁长得那么高挺做什么?正好、正好戳上了他的海绵体!!!
苏河洲吓成了蓝鲸那么大的傻子,直到季路言又蹭了蹭,他才像是被人剪断线的风筝,跌跌撞撞地“掉”回驾驶座上,他只觉得一口心头血直冲天灵盖,大脑如同沸腾的红油火锅!而季路言突然失去了“靠山”,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前栽倒,苏河洲忍着一脑子辣油麻椒的味道,慌忙伸手垫在了季路言的额前,然后把人轻轻推回了座椅靠背。他一鼓作气系好了安全带,慌忙收回手,放在方向盘上的时候,苏河洲觉得那只手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
正在这时,季路言哼哼唧唧地念叨开来:“河洲啊,我好想你的味道,山上的雪化了,石头山好硬,硌着了……雪化了,春天来了,夏天也要来了,可是……你的心、你的心怎么还冻着呢?河洲啊,苏河洲,理理我,别不要我……”
季路言一直不停地叫着苏河洲的名字,苏河洲简直想要弃车逃跑了!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那男人的感情太真挚,让他几乎以为是真的!他的心跳得异常激烈,就像是要和谁赛跑一样,也许是想跑到前面去回头看看,那个跑向自己的人,是不是真的向着自己而来。
此时此刻的苏河洲有成千上万的想法,可归根结底,他无法克制地想要去抱一抱那个人。然而季路言一直哼哼唧唧个没完,这让苏河洲心里又生出一把莫名鬼火,他手忙脚乱地翻出蓝牙耳机,把音乐开到了最大,堵住了耳朵。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石头山”,肝火更甚,苏河洲气恼自己的定力如此之差,更羞恼于季路言——就没见过比这个季节的野猫还会叫唤的人!
开车到酒店的路程不过二十分钟,苏河洲觉得自己生生死死了二十个轮回,他点的黄油啤酒连味道都没有来得及闻一下就离开了,眼下他却像是淹进了大酒缸里,眼前全是梦里梦外的各种“季路言”,他都怀疑摔坏脑子的不是季路言而是他自己了,就像他才是失忆的那个——他忘记了自己和眼前这个人深爱了许久的事。然而,每当苏河洲生出这样想法,心中就有一种被带着尖锐冰碴的海水灌注了一遍的错觉,冰冷、悲伤、痛苦,由远及近紧紧勒住了他,那之后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情绪,但他精疲力竭,无力去细察。
停好了车,苏河洲扶着季路言出了车门,季路言已经站都站不稳了,像一条医用纱布一般软绵绵的,逮着什么就往上缠。苏河洲简直害怕再和此人有进一步的接触,他认为自己那些不该有的感情是时候被关进心底,不想不见,过些日子就会枯萎成灰。于是苏河洲狠下心,扶着季路言的肩膀,抬脚往他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冷声呵斥道:“站直了!”
他这话说得跟废话似的,一个醉鬼要能听懂人话,那可真是奇闻。苏河洲刚一松手,季路言就跟糊不上墙的烂泥似的,往后倒去,这时,他身后刚好经过一个肥头大耳还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人。眼见季路言就要往那油腻花哨的大酱缸身上倒去,苏河洲连忙伸手把人往回拉,这一拉扯,季路言直接扑进了苏河洲的怀里,季路言的身量可不小,这一扑,苏河洲连退好几步,硬是被压在了车门上。
两颗强烈跳动的心脏,在这一刻重叠在一起,苏河洲脑中突然有些画面闪过,那些画面是比一个拥抱还要亲密许多的东西,他抽出手来狠掐眉心,慌不择路地要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人,然而,有人的动作更快。
季路言伏在苏河洲的颈间蹭了蹭,喃喃道:“河洲啊,真的是你,抱我……”苏河洲凝眉,后仰着躲开了些,他扫过季路言的脸,见那人确实还醉着。谁料下一刻,季路言竟然捧住了他的脸,双眼迷离却是情意悱恻地亲了上来!
苏河洲眼疾手快,一手盖住季路言的脸,那个吻落在了他的掌心,湿湿热热、软软绵绵的,让人的骨头缝都酸麻颤栗,苏河洲突感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那种感觉让他简直想要狠狠施/虐教训这个浪荡到骨子里的人!可悲的是,他的嘴里却像弱智一般嗫嚅道:“……我还没洗手。”
苏河洲深吸一口气,按住季路言的肩膀,一个闪身站在了他的身后,然后两手伸向对方腋下,像拖尸体一样把人拖进了酒店大堂。
这一幕立刻引起不少人围观,苏河洲只能硬着头皮把季路言的脑袋拍向一边,他一面低头掩饰着自己的脸,一面抬高一侧胳膊遮挡季路言的——深得“掩耳盗铃”的精髓要义。
若不是脸朝天,季路言几乎以为自己在玩快艇拖拽冲浪。其实他刚刚把苏河洲压在车门上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些意识,虽然微乎其微,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正和苏河洲在一起。
“在一起就行,任由他处置”。本着这个念头,即便季路言觉得自己此刻的造型一定谈不上美观,但还是听之任之了去,就在这时,他察觉到苏河洲停了下来,于是他歪着脑袋在那人的小臂上蹭了蹭。
这感觉,太美好了,他心说。然则开心总是短暂的,伤心总是难免的,季路言正陶醉在苏河洲的体温中,突然就无比清晰地听见了苏河洲的声音——
苏河洲对酒店前台抱歉地“笑”了一下,用下巴一指柜台下方,道:“麻烦您给我找个轮椅,有人喝多了。”
季路言:“……”
他迷迷糊糊地震惊,恍恍惚惚地悲号——他不要轮椅,太丢人了,他海城一枝花的粉丝团遍地都是,若又上头条了,那他的光辉形象何在?!
只可惜他手脚不听使唤,越是激动脑子就越热,此刻他就是弱小的鱼肉,苏河洲就是一柄大铡刀!大铡刀要做什么,他是一点都无法反抗。
季路言在混沌和理智的挣扎中被苏河洲按进了轮椅里,他立刻缩成了一颗虾球,把脸深深扎进膝间。
苏河洲拿出房卡交给了工作人员,仿佛马拉松要撞线一般铆足了最后一口气,道:“这是这位先生的房卡,麻烦你们把他送上楼吧。”
前台接过房卡一看,立刻又偷偷打量了一下轮椅上的人,几个人相视一眼,心下了然——刚刚没看清,这会儿他们百分百确定了这个人就是季家大少爷,是和他们少东家穿一条裤子的至交好友!两个大少爷一个比一个难伺候,谁也不愿意主动出这个头,于是拿着房卡的那位女性工作人员忙不迭地把房卡塞回到苏河洲手中,一脸官方笑容亲切道:“您是这位先生的朋友吧,要不还是您来?我们帮您搭把手也成,这位先生醉得这么厉害,把他交给我们您也不放心,是不是?”
“不是,朋友。”苏河洲连断句都不会了,他只想快些离开。
季路言的一只耳朵以强大的生命力竖了起来,他隐约听见苏河洲说“不是朋友”,他心中一跳,不禁猜测起来:他会说什么?我为什么在他的车上?是不是苏河洲想对我做什么?他又怎么找到我的?他为什么会来找我?难道是我想的那样?他要跟别人说什么?该不会说我是他男朋友吧?艹……公然出柜,苏河洲你牛B!
他的心像是上了发条的兔子,扑通扑通地狂跳,季路言觉得自己现在随时可以清醒来,准备回答:“yes,I do.”
只听苏河洲无波无澜道:“我是滴滴司机,”他停了一下,补充道,“订单完成了。”
滴滴司机?订单完成?!他只是晕乎可不是傻了!季路言体内的酒气瞬时上涌,他气得脑仁发烫,暗忖道苏河洲这个人还是这么“狗”性,颇有做“亲兄弟”那会儿的影子——能用芝麻油润滑,初/夜后给人送向日葵摆得像是遗体告别的人,能说出自己是滴滴司机,不奇怪、不奇怪!
季路言撑着自己最后那点儿精气神,呜呼哀哉道:“头疼……好疼……”他头确实疼,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给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