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迷迷糊糊的,像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头她未遭巨变,家中平静,和和美美。父母老来得女,将她与双胞妹妹视若掌上明珠,生意人家,不缺金银,不短吃穿,一日一日过着那富家女儿的生活,从来无忧无虑。
长到十六七岁的时候,忽然有人来相看,要给她家说一门亲事。男方是郡侯嫡幼子,二十三岁,品貌端正,气宇非凡,因为性情顽劣,所以要找个性子烈些的夫人管一管他。岑氏夫妻看中了那小侯爷,觉得他非寻常人可比,便欲将那有些来历的幼女青青嫁给他。
青青眉间有个印记,与生俱来,生得也要比岑吟灵气许多。但那小侯爷偏偏没相中她,竟看上了性子偏冷些的岑吟,死活要娶她为妻,若是不许,就要投湖自尽。
他在家中很是得宠,于是老侯爷亲自来下聘礼,好说歹说,成全了这门亲事。于是岑吟凤冠霞帔,被父母亲眷簇拥着上了花轿,都不知前后发生了什么,便给送进了那个面都没见过的小侯爷房中。
她等了许久,那小侯爷才跌跌撞撞地进了房来。他喝得酩酊大醉,脚步虚浮,一进来便扑在床上,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呼呼大睡。
岑吟心说这样醉了就睡,要闷死人的,便好心走过去掀开了被子。谁知那床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新郎官,竟是条穿着吉服的白毛狼,足有人那么大,躺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獠牙又长又利。
这一见可坏了事。岑吟给它吓得大叫,丢了帕子出门欲逃,那白毛狼被她喊醒了,醉醺醺爬起来扑住她就要洞房。岑吟哪里肯从,又哭又喊,连踹带打,把那狼打得嗷呜直叫。
“别打了别打了!”它口吐人言道,“你这丫头怎么下手这么黑!我不就闹闹你!”
“你闹个屁!”岑吟破口大骂,“你哄骗我父母,娶我为妻,谁曾想你——你居然是个妖怪!”
“我不是妖怪——”
“你不是妖怪!我是妖怪!”岑吟哭骂道,“我命苦!怎么就嫁了头狼!”
那狼忽然哈哈大笑,笑声十分怪异。接着它摇身一变,竟恢复了新郎官的模样,的确是个俊美的年轻男子。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对岑吟正色道,“你如今嫁了我,就是我夫人了,往后要改口称我夫君。”
“休想!”
“想不想我也是你夫君。来,叫一声让夫君听听。”
“你这下流东西!谁与你做夫妻!”岑吟骂着,拿起手边一切物件打他,“你走远些!我就是嫁鸡嫁狗也不会嫁一头狼!”
“我是头好狼!”
“我管你是好狼坏狼!”
那男子却捧腹狂笑,几乎背过气去。笑够了之后,他拍了拍自己的吉服,一脸玩味地看着岑吟。
“你这丫头,我救了你,不谢我,还对我又打又骂。我见你迟迟不醒,便进你梦中看看是何情景,不曾想竟莫名其妙被你家说亲,非要扯着我成婚,这要是说理啊,还是我亏了。”
“分明是你家硬逼着我嫁给你!你这头狼还有良心吗!”岑吟反驳道,“我都不知你是何人!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这我哪里知道。”那男人哑然,“这是在你梦中,谁知道你怎么会做这种硬逼着你嫁给我的梦?还是说……你本来就想嫁给我?”
“鬼才想嫁给你!和离书拿来!我要家去了!”
“小丫头我告诉你,就算我死了一千年,我们萧家的门也不是想进就能进,想走就能走的!这地方你既然来了,就别想出去!”
“你强娶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小爷我就是王法,皇帝见了我也要下跪,判官还要跟我拜把子,我想娶谁,我就娶谁。”
“这话不对。”岑吟忽然一顿,竟皱起眉来,“你方才不是说,是我家硬逼着你娶我吗?怎么又变成你想娶了?”
“我……”
“少郎君前言不搭后语,也不是第一次了。”蓦地,窗外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道,“你早该习惯了才是。女冠,快醒醒吧,再不醒,就要出人命了。”
听到醒醒二字,岑吟的眼皮动了一下,勉强撑着,缓缓睁开了眼睛。上方苍穹湛蓝,日头越来越高,自己躺在地上,旁边则坐着两个人,一个在吃干粮,一个在看书。
她揉着头,慢慢坐起身来。过了片刻,她才完全清醒过来。
“我睡着了?”岑吟疑惑道,“睡了多久?什么时辰了?”
“日上三竿了。不,应当是正午了。”萧无常低头翻着一本战国策,头也不抬地答道,“再不赶路,就傍晚了。”
“为何不叫醒我!”岑吟有些愠怒,“耽误这些时辰!岂非我的过错!”
“你睡得太熟,不忍叫醒你。”萧无常看着书道,“只是不知你做了什么梦,一直喊着什么夫君,夫君的,莫非女冠你也会做春梦?”
岑吟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想在他头上砸一下。书页翻开,竟恰好是触龙说赵太后一篇,上面林林总总,写了许多批注。
她一时奇怪,也顾不上打萧无常,拿着书看了起来。只见萧无常在旁边写着:夫从龙之臣,得天独厚也,不同于人,若上不谏君,下不制民,则如柴中炭,墓室烛,将烬矣。
“从龙之臣?”岑吟念道,“这一篇说的乃是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日久必有祸患。你写的这是什么鬼批注,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你以为风马牛不相及也,但你大约不知,触龙原是赵惠文王时便任左师,后孝成王即位,孝威后把持朝政。彼时为争帝位,从来兄弟相残,时局变幻莫测。触龙两朝元老,焉知成王是否是他协同众人拥立?如何不能是从龙之臣?”
“史书上并无记载,你便不要再妄加揣测了。”岑吟将书丢给他道,“从来风气,都是借古讽今,只怕你是随便找了一篇知名些的,胡乱扯个幌子,填上些你自己的生平见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