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本来是住在另一间客栈的,得知岑吟和萧无常在迎松客栈,居然很强硬地把另一间给退了,也住到迎松客栈来。
那两人隔壁已是没有空屋子了,没奈何,他只能去了二人楼上一间天字房。岑吟与萧无常上去看了看,发现上面的房间极大,各色物件一应俱全,若非达官显贵定是住不起的。
他们两个的屋子是两间连房,中间互通,一个叫水镜花,一个叫空中阁,九皇子那间是整整一套,叫做凌霄寒。岑吟刚来到屋外,就看到好几个高大的男子立在外面不动,虽然是寻常百姓的装扮,却掩盖不住身上的刀兵气。
想来这些应当是隶属朝廷的龙禁尉,派来护卫九皇子的。岑吟想着,同萧无常一道避开了他们,在老内监的带领下进入了那位皇子殿下的屋子。
他们一进来,就被墙边上三五筐的苹果吓了一跳。岑吟看着那个坐在旁边吃着手里的,还盯着筐里的皇子殿下,觉得应该给他换个称呼,就叫九果大王。
“你吃那么多苹果不撑吗?”
“不撑。”九皇子摇头,“如果不是胡爷爷拦着,我能吃一筐。”
岑吟不说话了。她暗自腹诽这位殿下怕不是有四个胃。
但九皇子一见他们来,苹果也不吃了,筐字也不管了,拍了拍手站起来,接过老内监递来的湿帕子擦手,随后示意他们来桌前看看。
岑吟过去一看,只见满满一桌的金银财宝,珠光闪闪,把她闪得只能遮住眼睛。
“这是父皇赐我的,让我留着送人或者赏人。”九皇子道,“多谢你们陪我去龙王庙,还陪我吃东西,我要送些礼物给你们。”
“无功不受禄。”岑吟当即拒绝,“没有无故受人财帛的道理。”
“没关系。你们长得好看,我很喜欢。”
岑吟将头转向萧无常,却发现他盯着那些东西,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好像一个老父亲看到了久别重逢的儿女。
“既如此……”
“不能要!”岑吟急忙去拍他的后背,“有……有毒!”
“不会的。”萧无常眼神迷离地说着,拿起了一串红玛瑙项链,“这种东西,怎么会有毒的。就算有毒,也不碍事。”
岑吟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又拿起了一串海蓝宝,一颗黑珍珠,一块金元宝,还有一个……珐琅鼻烟壶。
“好眼光,这几样都是经年的小古董。”九皇子当即竖起两个大拇指赞扬,“你再看看这个,这还有沉香木雕,黄金核桃,翡翠白菜,还有这个,五帝钱,还有还有……”
他们两个人就像分赃一样在分拣那些财宝,岑吟站在旁边,觉得自己误入了贼窝,不但走不掉,还染了一身铜气。
“你是没见过好东西吗?”她低声喝斥萧无常,“西武佛国亏待你了是吗?”
“好东西谁还嫌多。”萧无常兜起敝膝,装了满满一下子,“多多益善。”
岑吟揉了揉自己的鼻梁骨。
“殿下,你给他这么多好东西,他卷铺盖跑了怎么办?”她问。
“他不会的。”九皇子嘿嘿直笑,“我看人的眼光很准。他不是寻常人。”
“看人的眼光?”岑吟觉察了一丝不对劲,“听殿下这意思……是有事要他办?”
“倒也没什么事。”九皇子说着,又去拿起了一个苹果吃,“只是近来有些无聊,想找些乐子。”
“你别说,我还真有乐子。”萧无常道,“我前两天看到一个帝王墓,靠山临海,好得不得了。这个地方十分滋养尸体,而且能聚四方恶鬼在墓葬之中,估计里面吓人得不行。想不想一起去玩玩?”
此话一出,岑吟和老内监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萧无常。九皇子挪开了手,满脸惊讶,苹果都忘了吃。
“当真?”他兴奋道,“很好玩?”
“好玩到说不定会送了命。”
“我去!”
“去个屁!”老内监在旁边大怒,“你敢去,我打断你的腿!豁出去这条老命!”
“胡爷爷!我都长大了!”
“那也不许去!墓地是什么好地方?没得打扰前人休息!”老内监怒道,“赶明儿我也死了,有人来挖我的墓,你高兴是不高兴?”
他这话显然说动了四皇子,立刻就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而罪魁祸首萧某人全对此视若无睹,扔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挑东西。岑吟想把他拉起来都无能为力。
“皇子殿下就只是没趣了,想让我找地方玩玩吗?”他笑道,“该不会……是有什么事想问吧?”
“确实没有。”九皇子道,“就算有,我一时也想不起来,等想起来再说。”
萧无常连连点头,一边答应着,一边又拿了两个玉器。
岑吟觉得,自己还是装没看见得好,免得被他气晕过去。
两人在他那里说了会话,又吃了几块糕饼,看夜深了就各自道别,还是回了楼下来。
推开门的时候,岑吟发现枕寒星正在屋里吃大青虾,吃了满满一盆。他娴熟地剥着皮,挑了虾线,一只接一只朝嘴里送,吃得面无表情。
萧无常拿了个盆满钵满,喜笑颜开地回到了房中。
“好小子,这能吃啊。”他将财宝倒在床上,转身去摸枕寒星的脑袋,“我饿着你了是吧?行,这回让你吃个够。”
他说着,就去喊小二,让他们再上两盆大青虾来。
岑吟也是很佩服他们主仆两个。她有些困了,与那二人道过晚安,说了句明日再去龙王庙一次,便自去沐浴就寝。
见岑吟睡了,萧无常也就乐得清闲,坐在床上数钱。枕寒星深知少郎君是个财迷,也不管他,只顾吃自己的虾。
他正剥着虾,忽然听萧无常哎哟一声,把他吓得一个哆嗦。
“……少郎君,怎么了?那财宝……会咬人?”
“不是财宝咬人,是别的东西咬人。”
枕寒星以为是蚊子,疑惑地回头去看,但随即他却看到萧无常正看着窗外,徐徐放下了手中的器皿。
“少郎君?”
萧无常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先不要做声。
隐约之间,外面忽然想起一阵笛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萧无常听着,眉头微皱,缓缓地站了起来。
“内个老黄皮子来了。”他道。
“老黄皮子?”枕寒星不解,“谁是老黄皮子?”
“还能有谁。你在这等我,我去会会那个老货。别叫他坏了我的事。”
萧无常说着,拍了拍衣服,瞬间化成一道金光,直冲着窗外而去。枕寒星急忙跟到床边,只见佛光一闪即逝,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他仍然没有猜到,少郎君说的那个老黄皮子……到底是谁。
萧无常则一路疾驰,眨眼便来到了一处密林外。他循着笛声,越来越近,最后现出身形来,停在了一条羊肠小路旁。
一道冷风吹来,拂起他鬓角一缕碎发又落下。笛声戛然而止,小路另一边传来一声轻笑。抬头看时,只见四个七八岁的红衣小童正抬着一顶小竹轿,上面坐着一个穿着飞鱼服,戴着乌帽的男子。他披着一件双面苏绣的披风,懒洋洋地低着头,正抚摸着膝盖上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那人的指甲涂的全黑色,又长又尖。萧无常打量着他,发现他另一只手在悠闲地转一支笛子,利落又洒落。
“老黄皮子。”他毫不客气道,“大半夜吹什么鬼玩意,真是慎得慌。”
“哎呀,萧公子来了。”那人像是才看到他,一脸惊讶,“咱家正在这里休息,不想竟与萧公子如此有缘。”
“不敢不敢。”萧无常假惺惺地笑着,朝他拱手,“不知断公公夜半吹笛,有何指教?”
那人生了一张狡黠的狐狸面,本来正笑着,听到断公公三个字,顿时脸就黑了。
“我不是公公。”他冷冷道。
“不是公公干嘛老咱家咱家的。”萧无常撇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歧视你。”
断君生的额上已是起了青筋。他吸了半晌气,才勉强收敛怒容,又露出一副假笑来。
“咱家喜欢这样,你管得着嘛。”他翻了个白眼道,“咱家就是看不惯你这假正经的鬼样子。”
萧无常哼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从那四个冷漠如斯的红衣童子一直看到轿子上那人漆黑的长指甲。
“你有事吗?”他有些嫌弃地问,“没事我回去了。我今日懒得理你。你那些小动作,我可都记着呢。”
断君生哼哼一笑。他将手一伸,旁白忽然又上来一个红衣小童,双手持着一封请柬,恭敬递上。
萧无常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不入幽国,万事蹉跎。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还没死心啊?”萧无常问,“实话说吧,你们幽国……实在不是我中意的地方。”
“哎呀,萧公子何必拒绝呢。”断君生笑道,“帝君好心好意邀请,几次三番派人来问,你每每推三阻四,不是去东家就是去西家,这幽国是有什么东西让你退避三舍吗?”
“老黄皮子,别跟我扯这个。”萧无常将请柬丢回他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什么叫老黄皮子?”断君生不满道,“老狐狸也罢了,哪里取的绰号!”
“一百个狐狸也没有你这个黄皮子狡猾。”萧无常指着他道,“我不会去幽国的,劝你们死了这条心。还有我身边那位女道士,也休想打她的主意。”
断君生又笑了起来。
“别忙,别忙。”他伸出两根手指,从衣襟里夹出一封叠好的羊皮纸来,“我可是带着诚意扑面而来的。这个东西先给你,以表我心。”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萧无常挑着眉接过来,展开看时,发觉竟是一张画像。
不但有画像,旁白还写着那人的名字与生平,十分齐全。
巧合的是,萧无常明明今日才看到他,谁知到了晚上,这老黄皮子居然就送情报来了。
“这……”
“小心点儿,萧公子。”断君生笑道,“这可是块硬骨头,虽然你未必啃他,他却一定要来打你。留神警醒些吧。”
言毕,他瞥了萧无常一眼,将手一挥,示意那几个小童抬着轿子,竟走了。
萧无常将纸折起来,远远地看着断君生的背影,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