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宫-焦躁(1 / 2)

萧家的家宴,就在那昏凄凄的烛灯下摆在了院中。岑吟落了座,与二十几个白惨惨的人围坐在三张拼起来的方桌旁,不时地打量着周围人和物。

她坐在桌尾,萧无常则坐在主位上,两旁空着两张椅子。那些侍女们端着盘子,面容惨淡地上菜布菜,步伐有些缓慢僵硬,而那些往来的家丁也都歪曲着脖子或是瘸着腿,看着像人,又像僵尸。

这些人仍然像是在白灰里捞起来一般,个个惨白得瘆人。他们身上不断地渗出血来,眼睛里也不断滴着血,甚至端着托盘的手在放下盘子时,上面都隐约能见一个血手印。

岑吟的两旁各坐着一个女子,看着二十来岁模样,都呆滞地盯着面前的盘子。萧无常坐在主位上不动,谁也不敢动,来去之间,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好像只有他是鲜活的,其他人都与他完全不一样。他眼睛上仍旧蒙着红布,在烛火之下却显出了几道金色的符文。

岑吟只顾着盯着他看,忽然冷不防旁边伸出一双惨白的手来,把她吓了一跳。原来是个奉筷的侍女,眼珠一片血红色。岑吟忐忑地接过来,也不知该不该谢她就只是点了点头。

脚下传来了动静,她低头一看,只见一只半身腐烂的狼狗正蹲在地上,阴森地盯着自己看。岑吟吞了口唾液,装作没看见它,只是小心地将筷子搁在了筷枕上。

“老爷和夫人呢?”萧无常忽然开口问。

没有人作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转头看着萧无常,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萧无常沉默了一会。

“我问你们话呢,都是聋子?”他断然喝道,“一群没心肝的王八崽子,我养你们护你们,我问句话连个屁都不放一声?”

“老爷和夫人说,不舒服,不来吃了……”他旁边立着的一个侍女道。她端着一碗汤,手已经开始发抖了。

“刚才怎么不说?”萧无常转头问,“去请。”

“家主……”

“我让你去请?你聋了是不是?”

“马上去……马上去……”

那侍女放下汤碗,脸色已经全是红色血泪。她扭着歪斜的脖子朝一处庭院走去,经过岑吟时,身上传来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这些人的声音十分阴森,没有感情,只有恐惧。岑吟皱着眉,也不敢多言语,只是沉默地等着人来。

她猜测那两人应该是萧无常的父母。

果不其然,她猜得不错。不多时那两人就来了,一左一右缓缓坐在了萧无常两侧的客席上。桌子离得有些远,岑吟看不太清他父母的模样,只能大概看出容貌端正,也可想而知生前贵重。

“老爷怎么刚刚不来呢?”萧无常问,“这可是家宴。老爷都不来,我还以为老爷跟我生气了。”

“不敢……不敢……”他左手边那人慢慢道,“家主的晚宴……不敢不来……”

“还是生气,都称我家主了。”萧无常笑了一声,“老爷有不满就直说,我做儿子的也不敢忤逆。你让我死我就去死,你让我上吊我就去上吊。”

“家主……长生……不可这样乱说……”

“长生个腿子。”萧无常端起碗道,“不用说了,吃饭。”

他刚拿起筷子,桌子上却听到叮的一声。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的筷子碰到了菜肴,发出了响声。

几乎是瞬间,萧无常直接将碗掷了过去,猛砸在那人头上,摔了个粉碎。

“我还没动筷子,谁让你吃的?”他暴跳如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当着我的面先我一步说话做事!”

那人抖着手跪在地上,嘴里念念叨叨的,好像都是些皇天菩萨,我该死之类的话。萧无常只是怒骂,显然是动了大气,筷子都被他撅折了。

“狼心狗肺的东西们,都算个什么货色?一个个都是没了壳的乌龟,长不出毛的鸡,好好在这当孙子,咱们相安无事。不然就挫了你们的骨灰,直接拌饭喂狗吃。”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群人全都吓了一跳,害怕得不敢抬头看他。身后的侍女急忙为他换了新碗筷,毕恭毕敬,一言不发。

席间一阵沉默。那个人也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萧无常右手边那女子慢慢地抬头看他,眼中不断落下血泪来。

“好孩子……好好吃饭……动什么气呢……”

“母亲现在来劝,刚刚怎么不拦着?”萧无常不耐烦道,“我就这样,这群犊子爱吃就吃,不成就滚。谁逼着他们来了。真让我恶心。”

他说着又拿起碗来,怒气冲冲地去夹菜。

其他人都缓缓拿起了筷子,没有理会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岑吟也拿了起来,她低头仔细看了看面前那些菜肴,眉头皱了起来。

原来那些菜五花八门,品种繁多,摆盘也十分精美漂亮,但是……全是生的。

生羊排,生大肉,生血汤鸭子,还有沾着血的素菜。且不说本来元辰宫的东西就不可吃,就算是可吃,她也不会吃这些东西。

但只见其他人都拿起了碗筷,各自夹了肉菜。他们低下头,一个个伸出一条长长的血红色舌头,卷着那些生肉舔血食骨,白森森的牙齿咔嚓作响,一时之间桌子上全是这个声音。

岑吟见他们都吃,自己也不敢不吃,只能掩住嘴夹起菜来,装作在吃的样子,实则悄悄丢到桌下给那条腐狗。那半截腐烂的狗蹲在她脚边,狼吞虎咽地啃着她丢下来的东西,嘴里泛着血沫子,险些溅到她道袍上。

萧无常也在吃,他慢慢地喝着面前一碗猪血汤,又夹起一片生牛肉张口咬下。一旁的侍女为他斟了一杯酒,他端起来一饮而尽。

岑吟一边假装吃东西一边打量着周围的人。她看到在萧家老爷和夫人身旁,还坐着几个年轻人,是两个英俊的男子和两个美丽的女子。那四个人虽然容貌阴森,血气重重,但仍能看出仪容不俗,且眉目间都与萧无常十分相似。

她想……这大约是萧无常的哥哥和姐姐了。似乎萧无常说起过,他是家中最小的一个。

可惜这些人,如今都成了他的冤亲债主了。

“二哥呢?”萧无常忽然问他母亲。

“想是你记错了吧……你哪里有二哥……”萧夫人低着头道。

“哦,可是我记错了。萧如笛不是我们家里人。”萧无常笑着,吃着一块生牛肉,忽然转头问他父亲,“大哥哥呢?”

“你大哥哥……不是一直不在这里吗……”萧老爷端着碗,里面放着一块带血的白菜,“他不会来的……”

“哈,也是个没良心的人。”萧无常丢下骨头冷笑,“我死的时候哭得跟什么似的,我回来了,对我唯恐避之不及。”

“长生啊……一家人吃饭……什么死不死的……”

“死就死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怕什么?”萧无常对他父亲严厉道,“难道你们哭丧哭的不是我?日也哭夜也哭,我抱怨过一句吗?”

萧夫人喝了一口汤,忽然大颗大颗的血泪落了下来,落在了桌子上。萧无常吸了口气,重重地放下碗,又皱着眉看他母亲。

“有什么好哭的?”他不耐烦道,“我欠你们的是不是?不过也是,我的确欠你们的。”

砰地一声,只见一只碗砸过来,正落在萧无常面前。他其中一个哥哥直起身来,冷冷地盯着他看。

“你杀了全家……”他嘶哑地开口道。

萧无常一动不动地坐着,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突然他猛地爬上了桌子,踢开碗筷直接扑到那个男子面前一把抓起他的头就朝汤碗里按。

“所以呢?”萧无常问,“是我杀的,全是我杀的,所以呢?”

他扯着那个兄长的头,哐当作响地一下下往汤碗里砸,砸碎了汤碗就砸桌子,声声巨响把岑吟吓得差点掉了筷子。

“一个庶出的杂种,不知道是哪个贱婢的儿子,也敢来说教我?”萧无常在他耳旁道,“也不看看你娘那个德行,不是她勾引我父亲,何至于生出你这种下三滥来。一事无成。”

那兄长被砸得头破血流。他张着口,不住地发抖,想要抓萧无常的袖子,却被他一耳光扇到了地上。

“就是我杀的你,我第一个就想杀你。”他一脚踹在那人胸口上,把他踩在地上碾,“日常怎么对我的?怎么算计我的?从我年幼开始就诓骗我,喂我吃虫子,在我食水里投毒,辱我近身的侍婢还教她们爬床,还引进来一个养娈童的老杂种到我门下。你为了毁我真是不遗余力啊,是不是,三哥哥?”

可惜我有神人护着。你一事无成。

“下流,杂碎。”萧无常每骂一句就在那人头上踹一脚,“最该死的就是你。谁告诉我秋猎之事的?谁明知山后有危险还告诉我野物最多的?谁在高位者面前引荐我的?谁直到我死了还在算计我哥哥的旧物?”

那人被他踩在地上,还想爬走,却被他一脚踏在手上,发出一声哀鸣。

“你才是最该死的。”萧无常怜悯般地笑道,“你要是第一个死了,全家都不用死了。都是你的错,哥哥。都是你的罪过,我是无辜的,我都是被你害的。是你的罪过。”

“萧瑟……我错了……放过我……”

“你没错,萧芦,你怎么会有错呢。”萧无常蹲下身,扯起他的头发让众人看他的脸,“看看那贱婢生出的儿子来,倒是很英俊。你当年怎么不折在你娘肚子里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大笑起来。似乎他哥哥越痛苦他就越痛快。

“我恨死你们了。我满心满腔都是恨。”萧无常道,“只要你们痛苦,压抑,如在地狱,我心里就痛快了!”

“住手吧……住手……”他一个姐姐面容渗血,凄然地望着他看,“萧瑟啊……你还有心吗……”

“我没有心啊,很早就没有了。”萧无常冲她天真灿烂地一笑,“我被开膛破肚曝尸荒野的时候,可没人问过我还有没有心!”

他松开手,让那个男人落下去,望着面前七零八落的碗碟拍了拍手。

“都滚吧。”萧无常轻描淡写道,“我就算蒙着眼睛,看东西也比你们这些烂货清楚。滚回自己屋里去吧。”

他话音落,那些人一个也不敢多待,纷纷站起来离开了宴席。不多时,就只剩下萧无常和岑吟两个人了。

他二人面对着面,相隔很远地坐着。萧无常却看都不看她,只是回到主位,望着面前的杯盘狼藉,直接伸手过去抓带骨的生肉吃。

他抓过来,张口就咬,像一头猛兽一般狼吞虎咽。一旁的侍女斟酒给他,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膀,被他一把推开,酒杯砸在地上,泼了她一身。

“你也滚蛋,伺候人都不会。”萧无常扬起一碗汤甩了她一脸,“用不着你这种蠢人。”

言毕,他理都不理那些侍奉的人,只自顾自抓着那带血的生肉骨大吃大嚼,吃得满嘴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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