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勉强坐起来,朝外面爬去。岑吟看到另一个侍女端了酒过来,想了想便站起身,缓缓朝萧无常走了过去。
她将那个摔倒在地的侍女扶了起来,看着她惊慌失措地离开,而后拦下了送酒的侍女将酒壶和酒杯拿了过来,放到萧无常面前。
岑吟也不知自己是深思熟虑还是一时冲动,但这次她却亲自斟酒,缓缓推到那人旁边。
“何必动这么大的气?你看夜宴之上,谁敢忤逆你?”她对萧无常道,“我认识你有日子了,你从不像是性情暴虐之人。”
萧无常捧着一块羊骨头,大口啃着,理都不理她。
但他却抓起了一旁的酒杯,一饮而尽。
岑吟笑了。不怕他喝,就怕他不喝,见他放下酒杯,便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萧无常扔掉那根排骨,又拿起一个血淋淋的羊腿,张口就咬。一股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襟。
岑吟看着他,轻轻放下酒壶,微微叹气。
“何必这样较真。”
“关你何事?”萧无常冷酷道,“你又算我什么人呢?在我萧家夜宴上聒噪不休?”
岑吟忽然伸出了手,也不知哪来的冲动,一下子扯下了他蒙在眼睛上的红布。
顿时那人的眼睛便露了出来。
岑吟却瞬间惊住了。这时她第一次看到萧无常的眼睛,不是那黑洞洞的眼珠,而是有眼白的,如寻常人一般的眼睛。
“……你长得果然是不错。”
也许不止是不错,而是非常漂亮的年轻男子。他一双眼珠是灰色的,十分浅淡,在烛火下极为明显。岑吟从未见过这样英俊的男子,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何那幽国女子如此仰慕他。
纵然他双手沾满血痕,衣服上血迹斑斑,甚至嘴角也淌着血,然仍然不减他风采分毫。
“你干什么!”萧无常冲她吼道,“还给我!”
他说着,猛地张开血淋淋的手掌,朝岑吟的脸抓去。
岑吟只觉得一股劲风袭来,下意识地想躲避时,却见那人五指张开,竟戛然停在了她面前。
那骨节分明的五指弯曲着,骨头咯咯作响,却还是生生克制住,没有碰到她。
“还给我。”萧无常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他的声音压抑而低沉,像是在极力抑制,而隐藏着极深的绝望。
于是岑吟展开红布条,走到萧无常身后,重新蒙在了他的眼睛上。
随后她手臂张开,绕到萧无常胸前,慢慢从背后抱住了他。
“为什么这么恨家人?”岑吟在他耳边问,“他们害死你的,是吗?”
“与你有何关系。”
“你把这些冤亲债主囚禁在此处,你真的痛快吗?”
“这不是你该管的。”
“萧释,你陷在迷局里出不来了。”岑吟在他耳畔道,“我是来找你的。”
“我不会走的。”萧无常强硬道,“我也不认识你。”
“你是怎么死的?”
“你不要再问。”
“这话是说……”岑吟贴在他耳朵上,有些失望,“你不打算再做我护法了,是吗?”
萧无常张了张口。他的喉结蠕动了一下。
“别碰我。”他忽然道,“会弄脏你的手。”
“你若是不愿意,一开始就不该来。”岑吟却冷淡道,“来了又半途而废,我很失望。”
“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
但是你得回去。枕寒星还在等你。
“我也在等着,”岑吟道,“别让我们觉得你靠不住。”
萧无常忽然不动了,仿佛定在了原地一般。岑吟有些诧异,转头一看,只见这府邸里的所有人都骤然停住了。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缓缓放开萧无常,想要再看他。但就在这时,旁边却响起了一阵笑声。
“他看着年轻,却像个老头子一样倔还乱发脾气,可是否?”
这声音很熟悉,连语气都一成不变。岑吟惊讶地转头,看到另一个萧无常就站在一处亭子下,正抱着手臂看他。
那个萧无常满脸的笑容,眼睛依旧黑洞洞一片,眼白纯黑,瞳孔全无。
“你对他那么好,我可有些吃醋了。”他对岑吟笑道,“还不到我这来。”
岑吟看到他,先是惊讶,而后是欣喜。她快步朝那人跑去,来到了他面前。
“这有什么好吃醋的,难道这不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萧无常点头,“被迷局障碍,在这元辰宫徘徊千年的自己。”
“自己还会吃自己的醋呢?”岑吟觉得好笑。
“会啊。”萧无常道,“从你进来,我就一直在看你。你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只是我起先不想见你。”
“你既然看得到我,为什么不来见我,还要吓我?”
“何必咄咄逼人呢,我也没让你真的有事不是吗?”
“我说不过你。”岑吟说着,抓住他的手腕,“回去吧,萧释。”
萧无常却忽然伸出手去,捂住了她的耳朵。
接着他靠近岑吟的脸,盯着她看了一会,便朝她越贴越近。
柔软的嘴唇落在她鼻梁上,又慢慢挪开。
“我乃妖魔,既没有心,也没有情。”萧无常对她笑道,“珍视或是乏味的,都清一色想毁去。但在你面前仍要极力伪装。”
心脉受损,邪气趁虚而入。佛牌戒符已至,鬼伍十一替我挡了下来,五脏被炸得粉碎,损去了他百年修为。
萧无常说着,松开岑吟,指了指院子。岑吟看到在那巨大的芭蕉叶下,正蹲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斗转星移,阴晴变幻,天空忽而白昼,骤雨落在芭蕉上,不断敲打着蕉叶叮当作响。
“佛国夏时炙热,我年幼时爱吃椰子,我哥哥萧如笛就常常带我去摘,然后把我放在芭蕉叶下乘凉,看他在烈日中劈开椰壳。”萧无常道,“后来,他忽然就不见了。家里人竟说从无此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我还想得起他。其他人都把他忘记了。”
芭蕉叶下的少年张开手掌,试着去接住雨水,看它们在掌心缓缓汇聚。
“你还记得笙瑟公子吗?”萧无常问,“那创立男子扇舞之人。”
笙瑟公子,本名萧篁,乃是萧家先辈,十九国时期有名的美男子,曾周游列国,游历四方。后传闻因拒绝震海神女的封神之请,而被神女降下灾厄,殒命南国。
“我师父昔年也是佛国第二护法。一位烦恼丝三千的武神将。”
那时的第一护法,便是笙瑟公子。但世间人极少有人知道此事。过往皆被埋葬,他仍是古籍传闻里的文人雅士。
尘海微生与萧篁曾是好友。可谁知一朝风云变幻,诛杀妖邪者竟成妖邪。尘海微生手刃挚友,顿悟这世间浮华皆为一梦,一夜白头,烦恼丝散尽,成就尊者之位。
“我师父觉得亏欠先祖,心内难安,这才力排众议,引我这个妖魔做佛国护法。”萧无常笑道,“不然我哪有资格。本来想着排个十八十九的也就罢了,谁知一场擂台,我竟只输给了圆觉一人。真是感叹。”
“我听人说,你师父抹去了你的生平。”岑吟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就是另一件事了。”萧无常道,“与我死因有关。但此时并非告知你的时机。”
“这些话,你也可以回去之后再说。”岑吟暗示他道。
萧无常又笑了。
“你随我来。”
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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