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结伴而行,由两人的队伍渐渐扩至五人,一同行侠仗义。
……
文祈宣眼皮也未抬一下,缰绳一拉,身下的白马便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兜了半个圈子,而方才它落蹄子的地方已经明晃晃地插着三把钢刀了。
而后便是满天的金针朝他射去,他悠然一纵,踏了下马鞍子腾身而起,在空中连推数掌,哪里还有金针近得了他身前。
但是那白马立在针雨里,吓到了似的没有辗步。
文祈宣瞥了一眼,可怜着作骑,便转了个转遁下身去,单手拉开红披风一扫,头也不回,竟打得那些细小的针飞了回去。
这简单的几挡自然只救得了一时之急,正当第二拨明器暗器向文祈宣射来之时,他忽听得风声骤紧,心下一念,不觉勾了勾嘴角:来了。
百草谷前严阵以待的各路豪杰们齐齐出手,本以为轻易就可擒了这单身而来的魔教余党,不想此时都眼前一花,看见一顶紫金雕花,玄菱吊角的轿子蓦然就挡在了黑文祈宣跟前。
传说魔教教主出门从不踏脚天下一步,而是习惯紫金软轿作辇,此刻正是这样一顶传闻中的轿子凭空出现,落在文祈宣前头替他挡去了所有利刃。
正派豪杰里颇有些没见过世面的楞头青子,见这一幕,吓都吓傻了,不知道还要不要发第三拨攻击,却听见那边文祈宣轻笑了起来。
“你当真是转了性子了,”文祈宣笑道,“来得太慢了些。”
他声音落了半天,才响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懒洋洋地驳他:“这可怨不得我,是你派的脚力不行。”
文祈宣顿了顿,又道:“那可未必。脚力再好,也经不住抬着你这纯金轿子折腾。”
“纯金怎么了,我就是喜欢。”轿帘掀开,出来个颀长的身影,一身华贵的金线银纺,晃人眼睛。
文祈宣看着面前的人,那人理了理绣花的袖口,修长的手指上带着一枚白玉戒指。
理好袖子他抬了头来,清朗的眉眼露出慵懒之意。
男人开口,说得轻描淡写:“你若是觉得慢了,等杀完前面那一干畜牲,回去再宰了那几个没用的脚力好了。”
“你这杀胚。”文祈宣笑了一笑,眸子里几番深浅,只得嗔了一句。
那男人不以为然,转了转手腕准备杀人,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回轿子里去。
“呀。”他有些欢快地呀了一声,拿了墨曲出来,“忘了拿剑。”
文祈宣见他眼也不眨就将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一一斩于剑下,然后又在百草谷的人出来之前重新坐回了轿子里。
文祈宣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你说你入了我魔教,连正派人士都敢杀,怎得却还是不敢见昔日的好友?
纯金轿子被抬起,很快就离开了百草谷。
文祈宣看着这一地的血和尸体,摇了摇头,翻身上马离去。
很久很久之后……其实,也没有多久,不过才过去了一年的时间而已,只是对男人来说太久了。
他冷眼看着胸口插着墨曲剑的文祈宣,胸膛的那颗心似乎越发的冷了,好像,从容儿离开后,他的心就再也没暖过。
无涧峰上大火冲天,男人一手牵着不过才五岁的文承皓,一手拿着墨曲剑,在火光的映照下,慢慢地离开了这里。
容儿,我好累啊。
失去你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分外漫长,好在,等皓皓长大了,我就可以去找你了。
你等我,容儿。
(四)
东方府的那一晚,注定是个残酷而血腥的一晚。
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红衣姑娘阖上眼的那一刻,刚刚走出东方府的偏门,和慕蓝带来的人打斗在一起的谢南松忽然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他们逃出来的方向,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
还不教他突出重围去看一看,远远的就有凄惨声响起,然后便是一道刺目的金光,照亮了昏暗的夜晚,可也带来了浓浓的血腥味。
金光所过之处,皆是血雾,看上去万分诡异。
谢南松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猛地睁大了眼睛,握着剑的手砍下面前黑衣人的头颅,然后转身往回赶。
少年人的身形快速地掠进府中,将冯时樾等人的惊呼抛在脑后,嘴中喃喃着:“阿姐……”
他离那道金光越近,心中的不安便越发浓烈,忽然,他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看着那一地的黑衣人中最为显眼的那个红衣姑娘,眼眶蓦地红了。
“阿姐……”谢南松走近地上的女子,颤抖着手把人抱起来,“阿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谢南松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的阿姐明明武功高强,就连父亲也不一定是阿姐的对手,可为什么……他的阿姐为什么会丢了性命?
直到东方勉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哭着说他是害了谢南书,谢南松这才弄清楚事情的缘由。
原来,是为了救东方勉。
那一刻,谢南松想杀了东方勉,凭什么,凭什么东方勉值得他的阿姐付出性命?凭什么阿姐要救他?
只是啊,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在这一刻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般,面对害死自家阿姐的罪魁祸首,他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是红着眼默默地抱起已经睡着了的女子离去。
稚嫩的肩膀忽然变得宽厚有力,所有的稚气尽数褪去,他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泪水从眼角滑落,而后融入血水中,再不见半分影子。
阿姐,松儿长大了,会扛起曾经你扛过的责任,守护谢家,守护临安城。
……
杜唯是在万金潭的下游被找到的。
他被找到时,脸色惨白,浑身是血,呼吸微弱。
请来的大夫熟练的给他把脉抓药后,不由摸着胡须说,如果再晚来半刻,即便是华佗在世,都救不回副杜唯。
仿佛是为了应证老大夫的话,杜唯足足昏迷了半个多月才醒过来,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个噩耗。
——谢南书死了。
听闻这个消息后,他不顾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拖着病体赶回了临安城,直到看到谢府门口那抹刺眼的白。
他终是撑不下去了,一头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少年那张坚毅的脸。
谢南松见他醒来,面无表情地递过去一杯水。
杜唯沉默地接过茶杯,一仰头就喝完了。
缓解了干哑的快要冒烟的嗓子后,他不由抬眼望向谢南松:“你……阿姐怎么死的?”
“为了救东方勉。”谢南松语气平静,而后瞥了眼他的身体,站起身来,“我阿姐当初救你,不是为了让你糟践自己的。明日她出殡,你若想来,今日便好好休息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那还不怎么宽厚的肩膀此刻看起来竟是那么的可靠,但也多了一份凄凉。
杜唯哽了哽,低低地应了句好,便重新躺回床上,阖上眼,一滴泪水从他泛红的眼角落下,打湿了枕头。
后来,谢南书的葬礼过后,杜唯正式加入了御剑山庄,成为了他曾经想成为的人。
只是,他不再见过东方勉,谢南书葬礼上的那一见,竟成了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不过,这样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有些事情,永远都无法被遗忘,生生横亘在彼此中间,那倒不如此生不再相见。
杜唯站在御剑山庄的门前,看着远处的朦胧山水,这般想到。
……
我是师父收的俗家弟子,据说是因为我生来带煞,所以需要跟着师父受佛光的沐浴,因此,我两岁时就被家里人送来了明安寺。
师父给我取了个法号,唤作道缘,意思是与佛祖有缘,虽然我不知道这缘在哪里就是了。
从我有记忆起,师父就从未笑过,他好像一直是淡淡的,冷冷的,虽然不让人害怕,却会教你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明白,这个人的心是冷的——没有人,没有事能捂得化,打得动。
平日里,师父做得最多的就是在佛祖堂前诵经念佛,偶尔也会与谢南松施主一起喝杯茶。
就是那种只喝茶,不说话,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不无聊的。
我原本以为,师父脸上的表情会一直这么平淡,直到那一个夜晚——
风雷交加,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狂风大作,将佛堂的门都吹开了。
所有的香烛尽熄,只留缭缭余烟。
我和师兄们冒着大雨,顶着狂风,愤力将门窗都堵上,而师父则双手合十,神情幽幽,半点儿不为这大雨苦恼,更不担心佛祖的佛像会被雨水淋到一般。
我瞥到师父的表情,也不知为何后背一凉,就感觉师父此刻比那十八层地狱中的阿修罗还可怕,根本就无法再把他和白日里那个心怀慈悲的高僧联系起来。
忽然,师父的表情一变——不再是那个仿佛石像般的一成不变的冷淡表情,他神色紧张得走到佛祖的案前,将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而乱糟糟的蒲团拿开,打开蒲团前方的暗格,小心地摩挲着一个白玉坛子,眼神温柔而缱绻。
我一下就愣住了。
师父这是把谁的骨灰供奉在佛祖的案前了?
我不知道,寺中的师兄们也不知道,只是第二天后,师父的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就好像昨夜的那份温柔是错觉一般。
很久很久以后,我从明安寺离开,回到家里,加入了御剑山庄,这才得知了师父和御剑山庄的那位谢家前辈的事情。
要想将逝去的人供奉在佛祖案前,此人必须是生前怀有大功德,或者是十世善人,否则将骨灰放在佛祖案前供奉的人就会天打雷劈,魂飞魄散。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师父那样的得道高僧,竟然也有一天会为一个女子倾心,甚至还不惜折损自己的寿命,为谢家前辈换一个幸福的下一世。
后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明安寺上空突然雷声大作,而后就传来了无定大师圆寂的消息。
我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为小孙女儿削木剑,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抬头看了看明安寺的方向,心里不知是何种感受。
但我想,师父应该是欢喜的罢,他终于让那个红衣姑娘来世可以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愁了。
……
无定大师从记事起,便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责任。
所以在众师兄弟玩闹折腾时,他基本都是捧着经书在翻看。
师父欣慰于他的懂事,却也难免偏爱会哭会闹的师兄弟。
那个时候,无定大师根本不在意这些,因为于他而言,传扬佛法,渡世间人,才是他应该做的。
无情无欲的无定大师在长大后,直接离开了寺庙,行走于红尘之中。
他也点化过痴情人,渡过有缘人,然而,于红尘中百年,他却还是不懂何为情。
直到那个红衣姑娘的出现。
初见第一眼,无定大师就知道,他最后的劫已经到来,只要渡过此劫,他的佛道便大成。
然而,情劫难渡,最后的结局向来是生死难测,无定大师曾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可皆败在她看过来的灼灼目光中。
于是,他和她,终于还是入了劫。
在未遇到她之前,他的这百年人生缄默而永寂。
后来遇到她,他也尝过辗转反侧,七情六欲。
他一直以为众生皆平等,后来才明白,在他心中,她是凌驾于众生之上,佛法之上的。
她是他的劫,却也是他的命中注定。
她教会他如何去爱一个人,教会他何为众生之苦,更是让他明白,他也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
把她的骨灰带回来,供奉于佛祖案前,这大概是无定大师做过的最大胆的决定。
可是啊,他只是想让他心上的姑娘能有一个干净幸福的来世,所以他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佛祖悲悯世人,为何不能怜悯他心上的姑娘呢?
这个答案,直到他历劫结束,重归神位,他才知道——
原来他心上的姑娘,一直都是他的心脏啊!
他的心为了她而跳,因为她本来就是他的心啊。
佛祖为他定下这个劫,便是想要他知道尘世的七情六欲吧。
菩提小世界中。
须菩提坐在菩提树下,阖着的眼睁开,右手抚上跳动的心脏,眼眸微微下垂,发自内心地笑了一笑。
你是菩提心,也是我心脏为之跳动的姑娘。
所以,菩提心在我心口,你便在我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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