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铁牛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整个村子像咸菜一样泡在水里,谁家都受了灾,谁也管不了谁。唐铁牛很快就随着他爸唐满仓向蚕农厂冲去,扔下方义成一人。方义成只能继续回家,当他气喘吁吁回到家里的时候,只看见妈妈躺在平顶房的屋顶上,三叔方礼键在帮忙支着大油伞。
大油伞每家每户都有,往年太阳最毒辣的时候,这些油伞是用来遮挡采摘回来的桑叶的。蚕宝宝很娇气,吃的都是最新鲜的桑叶。
方义成急忙跑了过去,也许是贫穷是一种幸运,本来就一贫如洗的家再被洪水洗一次,到处都是泥泞但无伤大雅。他登上屋顶,看着母亲,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好了,妈没事,幸好你三叔在。”杜念慈摸了摸儿子的头,没有注意到方义成依然在流血的脚和满是血泡的手。“妈,我应该在家的。”方义成站在母亲面前,像是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
三叔方礼键是村里的医生,不苟言笑,诊所就开在家里,每天家里都有病人,这一次洪水到来,他第一时间把病人转移到了二楼。这一次他家损失最大,很多药品都随着洪水不见了,因此脸上挂着阴霾,让本就怕他的方义成不敢靠近。
但三叔救了他的母亲,于情于理都得感谢,况且这人还是他亲三叔。
“三叔,谢谢您。”方义成稚嫩的语气里充满真诚。
方礼键摆摆手,“回头你爸回来,帮我去找找看能不能把药找回来一些,洪水过去就是瘟疫,多少还得提防。”
方义成点点头。
永兴村周围有排水河,洪水来的时候,土地一时间吸收不了那么多的水,等过一两天,水就会自然进入地下水系统。只是这场突如其来却又必然而来的水患,让整个永兴村的上空覆盖着一层阴影。
忙碌了许多年,有的人家条件并不富裕,麦田里快要成熟的麦子毁了,屋子里存放的粮食都被水冲得没了影,即便是能留下来的也少之又少,没有了粮食,等待永兴村的会是什么?
谁也不知道。
永兴村夜晚的苍穹上堆满了星星,不知道哪颗是哪颗,仿佛每一颗星星都在看着这片被洪水刚刚肆虐过的土地,嘲笑这还在抢救财产的人。
方礼安在孟新庄中学初三年级教室办公室里坐了一上午,他很瞌睡。若不是有纸烟顶着,他坐着就能睡着。昨天下雨的时候他在工地上搬砖,三大卡车的砖,他和另外村子里的几个人一起搬到了凌晨三点,太晚了就没有回家,索性就在工地上对付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来到了乡中学,拿着皱巴巴的二十元钱,恭敬又哆嗦的放在了班主任孟祥柱的桌子上。
他喝了六杯热茶抽了两盒纸烟,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没能让班主任孟祥柱松口。钱该交还是要交齐的,差一分都不行,学校不是慈善机构,九年义务教育是没有错,但学费不是已经免掉了嘛,现在要交的是书本费及学杂费!那才多少钱?一百二十元,方礼安交的才是零头!
这情谁都没办法求,孟祥柱已经替方义成宽限了几个月了,眼见这个学期就要结束,再过一个多月就得中考,再不交钱,恐怕方义成是要退学。关键时刻谁家父母忍心看着孩子辍学?周晓雪说方义成病了,病了可以理解,病和拖欠费用是两个概念,孟祥柱把握得非常清楚,在他三十年的教育生涯中,没少为学生求情,这一次是真拗不过去了,该铁面无私还得铁面无私。
方礼安粗糙的带着血泡的双手不安的相互叉在一起,又不时的分开。他已经豁出去老脸为儿子求情,可他的脸值几个钱?做成粥不甜,熬成汤不香!连绵大雨天,老师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哪个班级没有一半贫困的学生,要都是免了,那这学校就办不下去了。道理他都懂,可有什么办法呢?
“孟老师,要不这样,能不能让我儿子在教室外面听课?”方礼安把最后的办法说了出来,这是他冥思苦想出来的最后绝招,“我不是说不愿意交书本费和伙食费,只是这钱暂时真没有,我的工钱要到七月份才结,到时候一起给!”
让儿子在教室外听课,这种话说出来他都觉得丢人,丢的是他老方家的人,丢的是他方礼安的脸。但他可以不要脸了,只要儿子能继续上课,比什么都强。是啊,脸面值几个钱?比起儿子的前途,让他方礼安去死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