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蛇顺着窗沿溜进去,在灯光下凝实,化作人影。阿若从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走在柜子边开始收拾,手指微微发抖。
牧若虚:“你做什么?”
阿若:“我得走。”
他本来也没带什么,许多东西都在裴心的行李里,这边不过几件衣服,还有一个早上在集市里买来的小风车。他飞快打好了包袱,抱着“十年”想了想,放在了桌上,然后笨手笨脚地开始磨墨。
牧若虚:“你走还能走到哪去?”
“走到哪都行,我自己就不能活了吗。”阿若低声说。
“蠢货!”牧若虚骂道,“讲你两句你就受不了吗?过自己的日子,理会他们说话干什么?”
“难道我就想走吗!”
阿若吼道,牧若虚一时间竟然抢不过话头。“那是他的师兄,他的师门!我怎么能让他在这种事情中间做选择?他还能一辈子待在深山老林吗?我知道他其实很想回去的!”
“说的好像都是为了他好一样。”牧若虚冷冷地说,“承认你自己没用就那么难吗。”
阿若的泪水在眼睛里滚来滚去,半晌才道:“我当然有用。我会种菜,你会吗。”
牧若虚:“……”
他提笔蘸了磨得一塌糊涂的墨,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要怎么写些动听的话,不得不问:“牧若虚,渺茫的渺是两点水吗。”
牧若虚:“你就是个傻子。知道傻子的傻怎么写吗?”
阿若:“……”
他歪歪扭扭地写下:我回家了,来日再见,你要好好的。阿若。
写完,他最后看了一眼“十年”,把它压在纸条上,化作一道灰影掠出了窗外。
这座城池白天那么热闹,夜里却好安静,阿若将来时的路记得清清楚楚,悄悄地出了城,随便拣了条道路往前走。路过两个村子,都不敢停留,到了天明时分,感觉裴心应该怎么也找不到他了,才停下来。
他孑然一身,茫然无措,想到一路上都是裴心带他乘车坐船,他身无盘缠,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到桓岭。
阿若坐在路边,正在想着怎么去赚些路费,忽地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颤抖着缩成了一团。
他脑子里仿佛有刀子在搅,头晕目眩。他听到牧若虚说话,这回不是从嘴里,而是从他脑海里传来的:“蠢货,控制一下自己!你要变回去了!”
变回去……变回去什么?变回原形吗?
阿若打了个寒颤,昏昏沉沉的意识还知道绝对不能这样,努力拖着浑身发麻的躯体往路边爬。可这时候已经有路过的人注意到了他,惊呼一声跑过来:“喂,你没事吧?”
他徒劳地想把脸藏起来,但再也无力阻止,被翻过来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惊骇的喊叫。
那个人族恐惧的眼睛里,倒映着他蔓延到了脸颊上的蛇鳞。
在不间断的痛苦与高热中,阿若被装进麻袋,拖到了村子里。
一开始的人确实被他吓跑了,可等他们发现这个妖族什么都做不了,只蜷缩在那里动弹不得时,胆大的人还是凑了上来。他们找了个袋子把他装起来,外面捆了几圈,放在板车上运了回来。接着,他们一群人就开始商量要把他怎么办。
“得送去正清门。”把他抓来的那个汉子说,“咱们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万一惹了□□烦怎么办?再说,赏钱应该不少吧?”
不行,不能去正清门,他迷迷糊糊地想。
他想挣脱绳索,可如今他比平时更虚弱无力,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耳边听着他们已经快要讨论出了个结果,他也越来越绝望。
就在他觉得已经完蛋了的时候,他又听到了牧若虚说话。
“你看看你。”他用游丝般的声音在他脑子里说,“如果是我,一开始就不会被发现。”
阿若紧咬牙关,牧若虚好整以暇道:“怎么样,你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也许确实是这样……阿若浑身颤抖,难以控制地想。
牧若虚道:“我能救你。端看你愿不愿意。”
阿若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股不祥的意味:“……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让你不要被这群人抓住啊。”
牧若虚循循善诱道:“你也不想被送去正清门,把裴心置于两难之地吧?这可是你说的。”
阿若总觉得哪里不对:“不是……我不想,但是,你……”
“你什么你。”牧若虚不耐烦道,“不想就算了,反正最后害我们一起被抓就完事了。你到底想不想让裴心知道?”
不,不能让他知道。
在他这么想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坐起身,绑着他的绳子纷纷碎裂。周围的人惊愕地看着他,然后是嗤的一声。
他看到自己的手扎进旁边那个人的胸口,穿透了尤在跳动的心脏。
鲜血的气息,暖呼呼又有点黏稠的触感,人类的吼叫声,混杂在一起,让他天旋地转。
“不行——”阿若声嘶力竭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停手!停下啊!!!!”
在这之前,即使牧若虚能控制这具身体说几句话,做一些事,可只要他想,还是可以重新取回对这具身躯的主导。
但他现在做不到了。他拼命想要控制自己的手,却丝毫无济于事。那些飞溅的血肉仿佛化作爬藤,死死地抓住他,拖着他向下坠落。
而另有一个他,从他的魂魄中浮起,接管了他的一切。
“你就在底下好好看着吧。”他听到对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