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仰。”孟君山道。
没什么多余的场面话,态度还算真诚。他没见过施夕未,听是听过的,传言中静流主将一手幻术独步天下,他对此道亦有心得,可算作半个同行。
他往谢真那边看了一眼,心想这几个肯定是这家伙带路才能偷偷摸上山来。不过谢真与长明此刻都不作声,看来他们冒着与毓秀大打出手的风险这么做,事情的落点却在这位与他素未谋面的主将身上。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自嘲道:“没剩多少,就不请你们喝了。有何贵干?”
施夕未先没说话,等他把酒饮下,才道:“孟道友可还记得白露?”
孟君山把空酒杯掂了掂,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刚巧,才正说到我夫人,想来你们也听到了吧。”他看着施夕未,“主将是如何知道她闺名的?”
“往事暂且不提。”施夕未单刀直入,“她离开你后,生下一个孩子,在静流部中长大……”
孟君山的表情一瞬间简直难以形容,手一抖,酒杯就往地上掉去。谢真早有预料地一伸手,把杯子抄住了。
“你说什么?”孟君山愕然道。
施夕未:“是的,你们有个孩子。”
孟君山却没有问孩子,而是急切问道:“白露她如今在哪里?”
“已不在人世。”
施夕未轻声说:“这个孩子命在旦夕,万般无奈下,只有求得他的父亲救他一命。”
孟君山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当谁都以为他要继续追问的时候,只听他说:“人在哪里?怎么去?”
虽说在面壁思过,但毓秀山上也没什么守卫,他要是真想走,谁也拦不住。
孟君山在石壁上留了一封短书,言道去去就回,如果是小师妹看到,拜托她不要声张,遮掩一二。接着他就与谢真一行沿着山阴之侧原路下去,启程返回深泉林庭。
一路上,就是平时最爱谈天说地的孟君山也不发一言,气氛尴尬得仿佛秋至冬来。等他们找到在山外等待的崖鹰,谢真道:“孟道友,不如与我们同乘一骑?”
他是想到孟君山与施夕未不熟,再有些话不方便当着施夕未的面讲,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和他通个气。孟君山却像没留意到他的言外之意,摇头道:“主将不介意的话,我同他一起吧。”
施夕未顿了片刻,道:“无妨。”
孟君山就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另一只崖鹰,等施夕未一坐好,崖鹰好似迫不及待般,马上冲霄飞去,完全没给谢真说话的机会。
谢真:“……”
他扭头看着长明。长明冷静道:“看孟君山那样子,是找施夕未有话要问。”
“是没错了,”谢真一阵头痛,“但是怎么看当年的事都有内情,万一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怎么办?”
“不会。”长明道,“那孩子还等着人救,施夕未不会没有轻重。”
谢真:“我担心孟君山没有轻重啊!”
长明似乎并不觉得那两个人会谈崩,不过还是顺着他的话头道:“那我们飞近些,万一谁掉下去也来得及接着。”
谢真:“……”也行吧。
那边孟君山乘在崖鹰上,与施夕未一前一后。崖鹰在云间疾驰时,他一手落在对方肩上,感到掌心下的身躯微微僵硬。
他走遍天下,形形色色的人不知道见识过多少,甫一见到这位静流主将,他首先看到的就是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睛。在那后面,或有冷漠,或有拿秤称量出来的条理,也可能只是一片雾蒙蒙的深潭。总之,清楚明白,难以动摇。
这样一个似乎不会感情用事的人,却为了那个孩子冒险上山。也许他的这份看重有某些原因,但这无关紧要,讽刺的是,那还是他的孩子。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世上有那么一个人。
“主将。”他说,“那个孩子叫什么?”
“无忧。”
施夕未的声音也如他本人一般稳而静。孟君山道:“果然是他。我在燕乡与他见过两面,那时候竟然没能察觉。”
他苦笑了一下:“是不是假如没有这次的事情,主将打算一辈子不让我知道他?”
施夕未默然,以这无声作为回答。
孟君山也沉默了很久,才道:“现在想来,是你用幻术改了他的容貌吧?”
施夕未:“是的。”
孟君山:“长得像我?”
“不,”施夕未说,“更像白露。”
孟君山自嘲道:“那我却是不太敢看他的脸了。”
施夕未:“请节哀顺变。”
孟君山看着他在风中拂动的发梢,并没有说话。
……
“平时有人问起来的话,我就告诉他,取这名字是因为我在白露那天出生。”
那少女坐在船边,对他道:“其实呢,是因为阿婆阿公从河里救起我的时候,我手中握着一颗珍珠。就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