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杏红单衫,渔家的女孩打不起金银链子,颈间是一条细细的红线。她用指尖挑起那根绳子拉起来,尽头坠着一颗大而圆润的珠子,只是黯淡无光,称它珍珠都勉强了些。
孟君山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委实看不出这珍珠有什么出奇之处,不过自然不会说出来让她扫兴。少女却道:“别人看了也会说,‘这哪里是珍珠?’……不过,它毕竟是我掉进水里也要抓着不放的东西。”
彼时,湖上云霞满天,孟君山听着她轻声细语的说话,心里只暗暗描摹她在落日下幽微生光的轮廓。每当看着她时,他都想要提笔作画,就与他见到险峰秀丽,碧水奔流时一样。
看山看水是这样,看她也是这样。他清晰地感到,于他而言,这些画面定然有被他描绘下来的必要。
然而他却没有下笔。还是少女先说:“你今天怎么不画?”
他扯了个谎:“还没到时候。”
少女道:“可天等下就黑了啊,再等下去你要对着一片黑画对面的山吗?”
“也不是那么地想画山。”他说。
少女笑道:“这除了山还有什么可画啊。”
她的眼睛盈盈带笑,映着千道余晖照耀下的波光。他不发一言,取出纸笔,开始作画。
少女数次划船带他游览湖上,晓得他的习惯,见此便不打扰,去船边独自眺望。待得天色渐暗,她才回身:“咱们得回去了。你画完了没有?”
“画完了。”
往常这时候他都会把画给她看一看,只今天有点迟疑。少女已经探头过来:“怎样,画了什么?”
他揭起画纸,双手持着,转过来给她瞧。她看着,良久,才悄声道:“这是我吗?”
……
行舟坐在无忧房里,熬了这两天,反倒已经不怎么困了。他拿着旁边的盒子一磕桌面,里面飞出两颗生茶叶,被他一口叼住。
说起来这个起初还是他给深受日夜颠倒之害的西琼炮制的,没想到他也有用到这玩意的时候。
无忧依然一无所觉地睡在帐中,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好,可是行舟最清楚,若不赶紧找到办法,他也坚持不了太久。他研究过那枚金梭,结构之繁琐,目的之毒辣,都是他生平仅见。
倒不是说普天下就没有通晓术法的能工巧匠,可是自从霜天之乱后,那些改变了一个时代的精密设计随着古国一同被埋葬,如今这类奇技,总是让人讳莫如深。
也不知道施夕未到底有没有找到这孩子的父亲。不过连殿下都亲自去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就算他不想来,先打昏总可以绑过来。
他正在想东想西,就听到外面有人过来,估计是来打下手的医师,他扭头道:“有没有给我带杯茶……”
见到长明推门而入,他顿时愣住:“殿下?怎么这么快?”
“还算顺利。”长明简单道。他的身后跟着一串人,先是阿花,然后是施夕未,接着是个他没见过的人。这人形容落拓,但气势不凡,身上带着微微的清冽酒气,让他身为医师的神经顿时就是狠狠一跳,想必就是孟君山了。
不过他也不会在这时候赶人,而是问:“这就是孩子的亲爹了吧?”
“……”
房里尴尬地寂静了片刻,施夕未道:“是。劳烦了。”
孟君山上前道:“这位是医师?”
“我是。”行舟唰地翻出他那对小刀,照例告知风险:“换血抽去的不止是血,还有灵气,短期内或会有碍修行……”
之前被施夕未直接打断,这回他总算能把话说完了。对方耐心听完,道:“没事,抽吧,我结实。”
行舟:“……”听了就跟没听一样啊。
不知为何,孟君山的目光始终没看向床上的无忧,好似在刻意躲避一般。
行舟拿着刀,深吸一口气才下刀。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他施治。只见随着血被换去,无忧的脸色却逐渐褪去红润。施夕未极紧张地盯着他,十指交叉着握紧,脸色一时间苍白无比,让人搞不清到底是谁正在被取血。孟君山一声不吭,明显也神思不定,几次想往无忧那边看,却又犹豫不决。
行舟也顾不上他们了,一边操控银刀,一边注意着无忧的情况。须臾,他低喝一声:“好……走你!”
银刀一挑,无忧颈后的金梭无声地坠落,跌入锦被之中。
施夕未伸手一撑桌沿,大喜大悲之下,几乎站不稳。他的声音中也终于有了微不可察的颤抖:“这样就好了吗?”
“肯定还要好好休养一阵,但是已经大致没问题了。我瞧瞧。”
行舟也终于松了口气,仔细检查了一番,“嗯……非常顺利,两位辛苦了。”
施夕未与孟君山异口同声地道谢,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孟君山转身过来,迈到他面前。
施夕未道:“仰赖孟道友走这一趟,谢意难表。但凡有什么我能做的……”
还没等他说完,孟君山便道:“好。那么就请主将告诉我真话。”
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缠着的一圈红线。
看到这个,施夕未竟然闭了闭眼,仿佛被这平凡无奇的红线刹那间刺伤了一般。
孟君山迫近他,沉声说:“红线还未断,我知道她仍然活着。告诉我,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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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出自《西洲曲》喜欢大师兄说过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大师兄说过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