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阿梅在家里包饺子。
门推开的时候,阿梅头也没抬。
多年生活的默契,她甚至已经能够从门外的脚步声听出来的是过路的邻居还是自己的丈夫。
果不其然,丈夫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走了进来。
“你又买鞭炮了?”阿梅抬了抬眼皮,又继续专注于手上的活。她动作很快,拾一张面皮摊在手心,面皮落稳的时候另一只手已经从一旁的馅料盆里舀了满满当当的馅,尽数摁在面皮上,舀馅的筷子不知何时又回到了盆里,阿梅两只手看似随意的一捏一攥,再张开时,已经出现了一只精致的水饺,皮薄馅大,却不等沾染手心的余温,这只水饺就被满不在乎地丢到案板上,在面粉里滚一圈,最后踏踏实实地停在上一个水饺后面。
丈夫没有回答,只默默点了点头。他把黑色塑料袋放在了厨房洗碗池下面的柜子里,仔细地裹了裹。然后他站起身,打开灶上小火焖煮着的瓦罐,里面是加了重料的牛肉。每年的餐桌上必须要有一碟酱牛肉,选上好的牛腱子,抹上浓盐白糖,用正宗的老酱油腌制上色,这个过程一般不低于一整个夜晚;再下上足码的炖肉大料,包括但不限于桂皮八角白芷香叶,料多料少煮出来的口味都不一样。但无论料多料少,香菜是一定不加的,他们的姑娘自小讨厌香菜,除了加在羊肉汤里去膻味能勉强接受,其他但凡沾上香菜味道,哪怕是一丁点香菜末,整道菜一口不吃。
自从去年从乡下搬到城里之后,丈夫用了一年的时间和肉摊的摊主打交道,可能因为同是男人的缘故,很快他就在一群叽叽喳喳的老太太里脱颖而出,成为和摊主互相之间的忠实拥趸,闲暇时候总是不免去对方家里小酌两杯。与此同时,也是额外获得的便利就是——他永远都能掌握到第一手肉源。最近家里准备吃什么,哪块炖汤最鲜嫩,哪块做红烧肥瘦最合适,哪块卤起来最入味,只要他开口,摊主必定私下给他留着一块。因此,他轻而易举地以更便宜的价钱获得了最好的小牛腱子。
市面上不是没有酱牛肉。年关将至,各大超市、熟食店、甚至路边摊,都已经摆上了各式各样的年货。丈夫不是不能跟随潮流,也不是心疼钱,他陆陆续续花了几天的时间,在各个摊位上都割了一点酱牛肉,回家尝了之后,他和阿梅一致决定,今年还是得自己做。
现在,他的酱牛肉已经煮了一个下午。没打开瓦罐的时候,整个家里就已经弥漫着炖肉的香气。揭开之后,热腾腾的蒸汽和香味更是扑面而来,汤面汩汩地翻滚着,让他想起姑娘对某个名胜泉涌的吐槽:“比我爸小火炖汤时候的气泡还要小。”
他用筷子戳了戳牛肉,这是为了探测牛肉的软烂程度。在厨房热腾腾的水汽里,妻子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这里不比村里,人家不让放鞭炮,你花这些钱干啥嘛?”
阿梅的声音响亮,但语气并不十分拒绝。
“我也没买啥,买了点小呲花,去年我记得闺女想放来着,偏偏就没卖的,今天我正好碰上了,给她买点。”丈夫重新把瓦罐盖好。
“都是小孩儿玩的玩意儿,你当你闺女还没长大呢,过完年就本命年了啊。再说,今年能不能回家还不一定,到这会也没个消息。”阿梅面色如常,手上擀皮的速度却不自觉慢了下来。丈夫洗了手,过来接过了擀面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