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从雕花的窗格斜斜穿过,在木质的地板上映出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斑。
夏侯瑾披着外衣,躺在床上随意地翻阅着一本《策论》。门外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似是怕惊扰了房里的人,刻意放缓了步子。
他抬起眼,正与端着青瓷碗的少女四目相对。
“你……醒了?”她愣在原地。
他微微蹙眉,看向她手里的瓷碗,里面漆黑的药汁散发出苦涩的气息。半晌,他开口:
“你这是……往里面下毒了?”
面对他的疑问,她咬唇不语,许久,开口解释:“没有毒。我找他们要来药材,是月氏国的法子,能加速伤口愈合。”
说完,她又垂下眼眸,轻声道:“昨晚的事,对……不起。”
他“哦”了一声,又翻了页书,书本遮掩了他的大半张面容,然而目光透过薄薄的纸张,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银蕊姬放下碗,“我先走了。你如果担心有毒,就倒了罢。”
见她要走,他忽地起身,唤道:“蕊姬。”
银蕊姬顿住脚步,微回眸看他,浅茶色的双眸仿佛雨后青山的一抹黛色。
他怔了怔,然后才开口:
“你那么想回月氏,是因为……月氏有你的亲人吗?”
她沉默半晌,低低地回答:“我是个孤儿。只是……有些约定,我不想让朋友失望。”
往后的日子,时光如流水般悄无声息地逝去。
银蕊姬每日下午,都会为庆德太子端来一碗漆黑的药汁。起初喝药的时候,夏侯瑾还会皱眉,不过自从发现对方怕苦,银蕊姬除了药以外,还会特意给他多备一包糖渍莲子。
随着两人相处时间的增多,他偶尔也会打趣她:
“只怕孤花园里那些莲蓬,都被你用蜂蜜给浸了。”
而银蕊姬斜睨他一眼,“那我下次就不送了。”
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和他说话时的语气,已然带上几分从未有过的娇嗔。
听见她的话,夏侯瑾赶忙改口:“你若喜欢,整座天耀城的莲蓬都拿来浸蜂蜜都不成问题。”
她没说话,只是轻哼一声,转身的时候,唇角却微微翘起。
花圃里的紫丁香,盛开得灿烂如云霞的时候,夏侯瑾身上的剑伤,总算彻底恢复。
清晨的淡水阳光落下,银蕊姬倚着天井旁的美人靠,百无聊赖地向一泓碧水里投着鱼食。
水波荡漾,五彩斑斓的锦鲤合拢,又悠然地散开。
凝视着水中的锦鲤,银蕊姬思绪逸飞——如今夏侯瑾已然康复,想来过不了几天,就会安排人送她回月氏吧?
没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过头,正看见长身玉立的太子殿下穿过长长的回廊,朝着她的方向而来,他并未像往常那般一群侍从前呼后拥,而是独自一人走到她身边。
“孤带你去个地方。”他向她伸出手。
她本想搭上他的手,想起什么,又缩回衣袖里,“去哪?”
他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被天井外,被飞檐翘角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蓝天。她不由得蹙眉,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选择跟着他,乘坐一顶小小的青色轿子出了太子府。
等到了郊外,银蕊姬才知道夏侯瑾说的是哪里。
放眼望去,碧绿的细草如绒绒的地毯般铺开,其中盛开着一簇簇各色的鲜艳野花。
在沉闷的太子府呆了许久,难得出来一次呼吸新鲜空气,银蕊姬满心满眼都是欢喜,难得露出笑颜,转过身,对夏侯瑾道:
“这里很美,我喜欢。”
她一笑,宛如清晨的芙蓉迎着微风,颤巍巍地绽放浅粉的蓓蕾,花叶舒展,美得令人屏息。
夏侯瑾片刻的失神过后,笑着回答:“自从上次听你说,你在白塔里呆了六年,孤就想,这个地方,你应该会喜欢。”
她“嗯”了一声,俯身捧起一簇野花。正想往前再走几步,去摘那朵紫蓝色的鸢尾,他却在身后开口:“蕊姬,看这个。”
她回头,看见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从未见过的东西,薄如蝉翼的宣纸糊在竹篾上,形状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燕子。
银蕊姬好奇地走过去,“这是什么?”
“纸鸢。”夏侯瑾简短地道。
“纸鸢?”她眉心微蹙,念着这个陌生的词语。
“孤的皇妹最喜欢这个,她和你差不多大。”夏侯瑾将纸鸢的线轴递给她,“可以放着玩,跑起来以后,它会顺着风,飘到天上。”
“飘到天上?”银蕊姬重复着这个词,打量着手中密密麻麻缠绕着一圈圈白线的木轴。
“来,我教你怎么放。”他解开线轴,然后拿着纸鸢,缓步向后退去。随着他的后退,细细的线散落在如茵的草地之间。
“握住线轴,向前跑。”他对她道。
她点点头,有风吹来,少女白纱的裙袂被风扬起,飘在身后仿佛白鸟的羽翼。奔跑中,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向后看了一眼,却见他举着纸鸢向前一推。很快,纸鸢晃晃悠悠地迎风直上,飘向碧空。
“真的飞起来了。”她不由得为这一幕惊叹,定定凝视着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