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你管管那小谁,别让他一天到晚地盯着悦儿。”明帝跟柳笙商议完随行人员的奖赏、蕉州督抚的传袭、云乡湖与京城凝翠河之间的水道连接等事,紧接着就向柳笙提薛恺悦的事。柳笙的思路还在水道疏浚和拓展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明帝说的那小谁是谁,她下意识地反问道:“陛下说的是谁?”
明帝一时间想不起那男御史叫什么名字,只好努力描述:“就是今年去御史台做御史的那个年轻男进士,你说说他,别让动不动就弹劾悦儿,他不嫌麻烦,朕还嫌他聒噪呢。”
柳笙这才明白过来,认真地纠正明帝:“陛下是说小贺啊,人家姓贺名叫绯辞,不叫那小谁。”
贺绯辞,明帝默念了下这个名字,立马就哂笑了起来:“名字倒是好听,人可太颟顸了,配不上这么好的名字。”
柳笙偏头看她,一脸的不赞同:“怎么会,小贺人物俊美才学出众,他都算颟顸的,那别人算什么?肮脏浊物吗?”
自己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柳笙就这么护着,难不成?明帝用促狭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亦臣亦友的伙伴,打量完了脸上便浮现出原来如此的古怪笑容。
柳笙看明帝不断地打量她,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瞬间就明白是明帝想多了:“陛下,你想啥呢?我对这小贺一点意思都没有。”
此地无银三百两,明帝笑得越发嘚瑟:“朕说你对人家有意思了吗?你不急着辩解,朕还不怎么怀疑你,你这么一辩解,嘿嘿,朕就只能怀疑你了。”她说着拿起桌案上的水晶葡萄,往嘴里连送了两颗,洞悉了好友秘密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好。
这可真是越解释越糟糕了,柳笙连忙制止她:“陛下您可不能这么说,臣也就罢了,人家小贺是未出阁的男儿,可经不得乱七八糟的闲话。”
明帝敏锐地抓住好友话中的漏洞,犀利地发问:“他经不得,你就经得了,你这意思是说你看上了他,并不介意跟他有什么绯闻趣事?”
柳笙被明帝这推理能力给惊到了,急得直搓手:“陛下,您真是,哎,您别乱点鸳鸯谱行不行?”
只说不让自己乱点鸳鸯谱,没否认看上人家,这就是看上了心里头不敢承认。明帝回忆了下这男御史的长相,棱角分明眉眼倔强,还有几分像英贵君,的确算得上俊美,她家悦儿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朝野公认的美男子,这样的男儿能得柳笙青目,也很正常。好友有了中意的男儿却不敢承认,那她就负有鼓励促成的义务:“这小贺还挺配得上你,你虽然已有一夫一侍,可你的容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又是堂堂凰朝右相,也不算委屈他,等回了京,朕给你做保人,让他给你做侧室。”
这怎么一下子就谈到成亲上头了?柳笙鼻尖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陛下,臣根本就没看上他。”
这男儿的长相是英俊帅气一类的,不合柳笙的胃口?柳笙只喜欢颜可心那样妖娆可爱的?明帝半信半疑,发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他人物俊美,才学出众吗?”
柳笙看自己越解释越解释不清,越发地急了,口不择言地道:“陛下,他是长得不错,可是他再不错也跟臣无关。臣又不是好色之徒,哪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就见色起意?”
这话说的,难道她对悦儿就是见色起意了?明帝脸上仍旧挂着笑容,语气却比方才严肃了许多:“朕没说你见色起意,朕说得是你看上了他,看上一个人也不见得都是为美色啊,也有为人品为感情的啊。”
明帝说到这里,觉得既已说开了,不妨说得更透彻一些,当下用极为庄重的语气道:“朕当初看上悦儿,纳他回宫,也是看上了他的人品和性情,并非贪恋他的美貌和武功。”
柳笙再迟钝,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赔笑道:“那是,英贵君为人正直性情大方,凡与他共事过的,谁不挑指称赞?”
这还像句话,明帝加了两分笑意,和气而正经地道:“弦歌既然这么了解悦儿,就莫让这个小贺总这么弹劾他。悦儿虽然心胸开阔,被人三天两头的弹劾,也难免忧惧不安,他眼下又怀着身孕,朕不想让他不痛快。”
柳笙多少有些尴尬:“陛下,小贺是御史,他要弹劾谁臣哪能管得了啊,他也不会提前告诉臣啊。”
虽然这个贺绯辞是她做主考录取的进士,她也对他算得上关照,可这人是个冷傲的,从不上门拜见她,更不要说上折子之前跟她通气了。
柳笙这话也就是应付应付那些不懂朝局的人,她可没这么容易糊弄,明帝微微一笑:“悦儿与他无冤无仇,他这么盯着悦儿,多半是知道弦歌是澜儿的师兄,想要为弦歌出力。以朕看弦歌只需私下里跟他讲一讲悦儿的为人,消除了他的疑虑,他就不会再这么愚直了。”
进了官场的人有几个不知道站队的?这男子这么盯着悦儿不用想也知道是以柳笙的门生自居,自动自发地站在了安澜这边。柳笙未必会授意他弹劾薛恺悦,但他只要不聋不哑,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柳笙和安澜的关系,倘若他是个肯留心的,说不定连她有意将乐安许配给柳家小姐的事都摸得门清。
柳笙踌躇了起来,皱着眉头道:“陛下,臣跟小贺说了之后,整个御史台应该都不会弹劾英贵君了。可是没有御史盯着,万一英贵君恃宠生骄想要取皇后而代之,那可如何是好?”
果然,根源还是在柳笙这里,柳笙心有疑虑,那男儿自然会受到柳笙的影响,明帝正色道:“不会有这样的万一,悦儿为人正派又没有母家,自打跟了朕就不曾有过非分之想,澜儿待他也不薄,他是不会危及澜儿的。”
柳笙抿着唇沉吟了好一会儿,仍旧把她的担心讲了出来:“陛下,人都是会变的,眼下英贵君只有大公主这一个女儿,大公主又养在皇后膝下,他可能的确没有别的念头,可若是他运气够好,又诞下一位公主呢?这世上的人向来偏疼小女小儿,这小公主又一直养在他身边,他岂有不偏爱的?他若是为了小公主生了夺嫡的念头,恐怕未必像现在这般克己守礼。”
明帝蹙眉,自打薛恺悦跟她说这次怀孕敏感多愁,她就认为薛恺悦肚子里的是个皇子,从不曾认真思考过若是个公主可怎么办,眼下听柳笙这么说,她觉得薛恺悦再生个公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她家悦儿可是有着宜女之相的。
柳笙看明帝默然不语,便继续言道:“英贵君本就战功赫赫,陛下又准许他巡视天下,他若在巡视中积累了民望甚至结交了地方豪绅,那就足可弥补他没有母家的劣势。两位公主同为英贵君所出,群臣不见得都支持大公主,只要有三分之一的人支持小公主,那英贵君就未必会失败。”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局面,明帝挠挠头发,选择相信薛恺悦:“朕对悦儿的人品有信心,也对悦儿与朕的感情有信心,即便姚天厚待悦儿又生个女儿,朕相信他是不会支持小女儿反对大女儿的。”
柳笙抬眼看她,坚持问到底:“陛下选择相信英贵君,臣又何尝不愿意相信英贵君?可是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好,陛下与其将来后悔,何如让言官们盯着点贵君,防患于未然呢?”怕明帝认为她有私心,柳笙又补了一句:“臣并非只是因为与皇后师出同门便偏向皇后打压贵君,臣实在是担心将来二女争立群臣各有所向,弄到血流不止动摇社稷。而且这话,只有臣才能讲给陛下听,普通臣僚人微言轻,亲王世女们所言陛下未必肯信,澄之虽然忠心耿耿,可他身在后宫,这些话怕是不方便讲。”
柳笙的声音沉稳舒缓,表情也正经认真,一改往日潇洒闲雅的太平宰相的风格,显得极为老成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