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境(1 / 2)

冷清泉这两天有点弄不清楚他的处境究竟算糟糕极了呢还是不那么糟糕呢。

十八日上午良儿刚从家里回来,内侍省的官员就派人来把柳儿和良儿都带了出去,说是他们两个都要嫁人了,早些办脱役好回去准备亲事。

他当时想着这意思便是要借柳儿和良儿定了亲的由头把他身边的能干侍儿都打发出去,这也是历代宫廷争斗常有的手段。他除了感叹自己命运凄惨,便是感叹凰朝的后宫也出了这种胜者耀武扬威败者凄凄惨惨的局面,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胜者登基为帝大权在握败者死无葬身之地的惨剧。

不过忧虑归忧虑,他对柳儿和良儿也没有什么特别难舍的感情,由着柳儿和良儿在内侍省差役的督促下,收拾了东西给他磕了头辞行,他既没有赠送东西,也没有出面挽留他们。他眼下自身都陷在困境中了,怕是越求情对他们越不好。

两个侍儿也没有表现出怎样的依依不舍,每个人都愁锁眉端,只顾发自己的愁尚且来不及,哪里有功夫表演主仆情深呢?

他在柳儿和良儿走后,很是烦恼了一阵儿,既发愁身边只剩下一个杜儿和四个三等侍儿,往后的日子别说过得舒坦,便是一日三餐怕是都难按时,又担心中午向辰回来倘或发现不见了柳儿和良儿,自己该怎么说?发愁和担心之余,他心里还有难以名状的气愤,他自问他协理六宫的那段时间,对安澜算得上尊敬的,安澜殿里的大事小事他都最先安排,从不让安澜感觉到不方便,怎得如今安澜这般待他呢?他以前没发现安澜是这么个爱报复人的主儿啊。

他心里的烦恼和气愤还没来得及消,天色近午的时候,内侍省送了三个十七八岁的侍儿过来,说是补沃儿良儿柳儿的缺,此时距柳儿和良儿离开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

他一边讶异补缺速度之快,一边认定了这三个是被派来监视他的,冷冷地“嗯”了一声,就让杜儿把他们三个带去安置了。

可是一天下来,他就发现这三个甚是能干,三个侍儿都是寡言少语的性子,但是手脚都很勤快。不管是去御膳房抬食盒,还是烧热水伺候他洗沐,还是洗他的衣裳给他铺床叠被,三个人全都是不等他吩咐就去做,该分工的时候分工,该合作的时候合作。他瞧着三个不怎么说话,但是把他的生活安排得很妥帖的小男儿,觉得即便是派来监视他的,好歹差事上不含糊,心里头的气就略小了些。

气消了些,可他心里头仍旧不囫囵,十八日明帝仍旧没有过来看他,向辰也只是在中午的时候被送过来用了顿午膳,用过膳就回去了,柳太君那边的宫侍督促得很急,不让向辰多耽搁。

妻主和女儿都不在身边,他只觉夜冷如冰,一晚上翻来覆去地没怎么睡。虽然听了薛恺悦的劝解,他已经知道自己以沃儿结交关国公和萧忆月的事,犯了帝王大忌,落到如今的境地算得上是咎由自取,可是睡在宽大的拔步床上,盖着温暖的锦被,鼻息间尽是薰炉中甘甜的木蜜香的味道,想起以往与明帝种种恩爱光景,尤其是四月里他以琵琶技艺拴住了明帝的心,明帝一月之中足足来了十几次,每回来都抱着他缠绵不已,只觉得一切恍然如梦。

一个体会过如胶似漆的幸福滋味的人,对于冷落凄凉的境况,就尤其难以忍受。虽然他知道明帝想让他重新学会忍耐,可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像这样初冬的夜晚,他一个人孤枕难眠,追忆过往之甜蜜,愈觉今日之可怜,岂是那般容易度过的?

次日上午,新来的侍儿中的一个 问他怎得黑眼圈了,夜里没睡好么?

他懒得多解释,只道了一个字:“冷。”

那侍儿听了,立刻道:“主子且少待,奴才去禀报皇后主子,给主子安排炭盆。”

他听得侍儿这么说,暗道果然是安澜的眼线,便抿了唇没说话。

那侍儿自行出去了,这侍儿走后,另一个新来的侍儿不声不响地把他的鎏金镶红宝石的小手炉装了热水递上来:“主子,您先捂捂手。”

他是个会武功的,眼下还没下雪,虽说天气寒凉,却远不到用手炉的时候,当下并不接手炉,那侍儿捧了一会儿见他不肯接,便把手炉用帕子捂着给他放在坐榻的小几上:“奴才给主子把手炉放这了,主子要是觉得冷,就捂着。”

这个侍儿才走,第三个侍儿又拿了一件宝蓝色羽缎夹絮披风过来,“主子,这是今年新做的冬装里头的披风,您先披上暖暖身子。”

他看了一眼披风,见这披风正是他走前安排尚衣局所做的冬装中的一件,不由得感慨万千。当日做这冬装之时,他尚是宫中握有实权的人物,便连安澜都把原本并不想撒手的置办宫装的权利交于了他,顾琼更是避让他唯恐不及,他这个院子里那阵子人来人往,宫侍们差役们个个都巴结他恭维他,他每日里从五更忙到半夜,心里头始终是欢喜的。

经历过繁华热闹的人,谁愿意再过平淡如水的日子呢?何况他这日子已经是萧瑟冷清而非安宁平淡了,然而他只能够这样子过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是尽头。

“主子”,那侍儿见他始终不说话,便自己走到坐榻前面,侧着身子帮他把披风披在肩上。他沉默了一会儿,把披风重又抖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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