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撑开眼帘的时候,约摸是中午的光景了。阳光灿烂,眼中看到的景物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晰。首先映入眼中的是Burberry经典的格子图案,顾念眨了眨眼睛,才睡醒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为什么会突然看到这个。
她仰起头,发觉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女子。阳光细碎地打在她的脸上,金色的光晕在她美丽的侧脸上打出完美的阴影,这一瞬间连时光都开始变得多情,放下一丝不苟的脚步,在宇宙无极的夹缝中慢慢走。
顾念就这么看着她,黑色的打底衫搭配上同样全黑的修身长裤。外罩一件Burberry的格子披肩。披肩剪裁大方,黑灰白条型格纹,灰暗紫丁香色作为主色。这身打扮衬得她身材更加纤细而又颀长。披肩上的流苏垂直落下,女子低垂着眼,手托着自己的小说读得认真。浅棕色半长不短的头发散落在她精致的锁骨之下。
真是个极富女人味的女子呢,顾念心中不禁暗自赞叹。
女子似乎感觉到她醒了,目光流转,从书本上掠过扫到她的身上,顾念在她眼神流连的过程中,心,微微一跳。就像纯白的羽毛在空中悠悠荡荡地飘着,被一阵风卷过改了飘行路线,朝着自己的心脏,一点一点下落,接近……然后,心里一痒。和她四目对视的刹那,白羽落在了心头。
“Flaubert的小说?”女子看着顾念,微微笑了起来。唇边的笑意犹如秋日里忽然吹进了春风。顾念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目光里写满迷茫。女子也不急,依照巧笑倩兮地看着她,唇边的笑逐步加深,眼神更加温柔,右手食指夹着页数合上,握着书的手腕在顾念眼前轻轻抖了抖。
女子抖书的动作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思绪也随着她手腕上的上下移动渐渐回归。
“嗯……是的。”顾念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读他Salammbo的中国人真不多见。”她笑容依旧,重新将书翻开。“还是英文版的……”
“因为法文看不懂嘛。”顾念听她这么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用手指顺了顺略有些凌乱的头发。女子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讶异,接而笑得更具风韵。眼前的姑娘显然没领会她话中的意思。她本是想夸她英文不错的。
“你喜欢Salammbo这个人物吗?”女子翻着顾念的小说,神情自若。好像没有意识到,她俩其实是陌生人。顾念侧头想了想:
“挺喜欢的。她在第三章祈祷的那段,福楼拜的文笔实在是叫人惊艳。”女子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笑。微微颔首,指尖中的书页迅速向前翻阅。
“Salammbo walked to the edge of the terrace; her eyes swept the horizon for an instant, and then were lowered upon the sleeping town, while the sigh that she he□□ed swelled her bosom, and g□□e an undulating movement to the whole length of the long white simar which hung without clasp or girdle about her. Her curved and painted sandals were hidden beneath a heap of emeralds, and a net of purple thread was filled with her disordered hair.”她读起这段文字,是很标准的伦敦腔,每一个音节都在喉咙中滚过。女性化的音色似乎在酒坛里泡过一样。
顾念沉浸在她的声音里,沉浸在Gust□□e Flaubert的这段文字中。恍惚置身于一座欧式庭院,秋天微黄的树叶,打着卷穿过中庭,还带着对树的眷念。这一瞬间,时光回转,来到西元前的三世纪,处于第一次布匿战争中的古迦太基。美丽的迦太基圣女光彩照人。萨朗波美丽的头发被紫线网笼罩,脚上穿着绑带复杂精美的凉鞋,上面嵌满了绿宝石。因为没有任何束带,她的白裙在夜风的吹拂下更显飘逸,随着她轻盈的脚步摇曳到露台边缘,她扫视着这寂静的城镇,就如古希腊神话中的月神阿尔忒尼斯一般圣洁。
“ But she raised her head to gaze upon the moon, and murmured, mingling her speech with fragments of hymns:
"How lightly turnest thou, supported by the impalpable ether! It brightens about thee, and 'tis the stir of thine agitation that distributes the winds and fruitful dews. According as thou dost wax and wane the eyes of cats and spots of panthers lengthen or grow short. Wives shriek thy name in the pangs of childbirth! Thou makest the shells to swell, the wine to bubble, and the corpse to putrefy! Thou formest the pearls at the bottom of the sea!”读到这里,女子停住了。她抬起头看着顾念,眼里光芒闪耀:“如此美的祷文,福楼拜不愧是福楼拜。”
“是啊,为了这本书他花费了四年时间。两度走访中东,拼命地收集资料,夜以继日的书写修改。”顾念仰望着眼前的女子:“可是仍然有人对他评价不高”
女子认真地听着,挟着书在顾念身边坐下:“怎么说?”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愿闻其详。”
“Jean-Paul Sartre曾在自己的文学评传中说福楼拜是个“神经官能症患者”,那在Salammbo里,他的精神病也被体现得淋漓尽致了。”顾念停顿一下,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女子,继续说道:“萨德认为作家应该理性地再现现实。可如果小说里都不包含作者的情绪,那作家丰富敏感的精神世界,对文字精准而又艺术的运用又可以体现在哪里?”
女子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在如此有魅力的女人注视下,顾念有丝脸红。平常自己对作品或者名人的评价都很中性,如今却说出了翻如此个性鲜明的话。
“我是不是说得有些武断?”顾念的声音有些发怯。女子笑得更是明媚:“怎么会?我很赞同你的观点。”她左手拿着书,黑色长裤包裹的右腿弯曲半立着,右手托腮,手肘支撑在膝盖上: “你很喜欢Flaubert的小说?”
“我喜欢福楼拜这个作者,也很喜欢东方主义。”顾念眼睛亮晶晶的,说起她感兴趣的话题,身上都在发光。
“那你肯定知道Edward W Said的Orientali□□。”
顾念一个劲的点头:“曾经上学的时候,老师提起东方主义肯定要说Said的Orientali□□。我还记得书里说Flaubert与埃及□□Hanem的艳遇是为了表现强势西方与弱势东方彼此间的力量模式。当时听就觉得这个观点很有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