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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所罗门的伪证3(2 / 2)

“我时常也会有向别人谈起我父母的冲动。这种心态挺矛盾的。我从不和养父母说那些事,因为说了只会让大家尴尬。不过,在我想找人谈谈的时候,柏木就显得,呃……怎么说呢?”

“比较可靠?是个值得信赖的谈话对象?”

“对,就是这样。”

神原和彦如同得到解救一般,用力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不少。

“和他说话,我也觉得很轻松。也许我向柏木推心置腹讲过的内容,比我现在能回忆起来的还要多。”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你和你父母那段不幸的过去,已经成了你和柏木共有的记忆。你们之间的关系巳经到了这种程度,可以这样理解吗?”

“我想是的。嗯,基本就是这样的。”

如果换作我,会怎么样呢?健一心中暗想。如果我是神原和彦的朋友,是唯一知道他父母不幸的死亡经过的人,我会怎么样?

说不定在得知真相的那个瞬间,我会逃之夭夭。那个神原和彦竟会有那样的过去?我会惊恐万分。我不知该如何与他交往,会躲得远远的。

时不时想起已故的父母,想向他人倾吐。神原和彦的这种心态一点也不矛盾。无论养父母对自己多么好,也不能向他们讲起已故父母的事,必须照顾到他们的心情。这样的想法也完全符合神原的性格。

那么,能够听他讲述的只有柏木。当时我并不在场,藤野凉子也不在。哦,对了,我在场也没用,可要是凉子在场就好了。

而这个藤野凉子,眼下正以检察官的身份面对神原和彦。

“当柏木提出要开始这个游戏时,你有没有想过拒绝他?”

“没有。”

“是不是担心,如果拒绝,会得罪柏木,或许会使他立刻走上绝路?”

神原和彦稍作思考。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他正从心底唤出当时的自己,并质问道:喂,真实的想法到底是怎样的?

“这样的担心不能说没有,可我是在优先照顾自己的心情。”

“你的心情?”

神原对凉子点了点头:“柏木提出这个游戏时,我十分吃惊。我心想: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呢?”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真要这么做,那就不要做游戏,而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去寻访那些凝聚着我与父母间宝贵回忆的场所。”

蒲田教子点了点头。她的手依旧抚摸着沟口弥生的后背,安慰着这个亲密好友。

“刚才我也说过,对我父母的事,我已经调整过来了。虽然并非完全调整过来,不过做一做那样的事,也是不错的。”

“那么,在柏木提出这个游戏前,你有没有主动寻访过从①到④的四个场所?”

“没有。我一直在回避这些地点。可是,在与柏木交谈时我想到,已经没有必要再回避了,而且必须去寻访一下。”

“你向柏木说明过这个想法吗?”

“说过。所以我同意做这样的游戏,还对柏木说,我没事,一定会让柏木满意。”

“柏木是怎么回答的?”

“当时,他什么都没说。”

他们商量好游戏规则,约定完一些具体事项,便在当天开始了那场游戏。

“于是你按①到④的顺序寻访了这些场所,每到一处就给柏木打电话,是吗?”

“是的。我打电话告诉他,我已经来到了指定的场所。”

“每次通话时间都很短?”

藤野检察官指了指黑板上的表格,扫视一周陪审员们的脸。

“证人只是向柏木报告,说自己来到了①的位置,来到了②的位置?是否向他详细说明过你到那些地方后的感受?”

“我们说好,这些事以后再说。柏木最在意的还是我是否真的到过那些地方。”

“证人你确实遵守了游戏规则,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对吗?”

“是的。”

“可是,光通电话,并不能真正起到确认的效果。你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在新宿,事实上你或许在别的地方。仅靠语言,柏木无法判断你是否遵守了约定。”

“我也这么想过。制定游戏计划时,我就注意到这一点了。”

说到这里,他再次欲言又止。

“我曾经提出,让柏木也一起去,这样不是更好吗?”

“柏木是如何回应的?”

“他说,让我一个人去才有意义。我必须独自面对过去,否则游戏就无法成立。他相当坚持这一点。”

“结果就变成在每个目标地点的简短通话了?”

“是的。”

“这几通电话的间隔时间,基本都是两个半小时。这是由证人你决定的吗?”

“不是,这也是事先计划好的。”

“几点在这里,几点在那里,是这样的吗?”

“是的。”

“可是,你实际寻访这些场所时,时间应该很宽裕吧?在两地间移动似乎并不费事。”

“是的。所以我每到一处,都会思考一些事情。”

藤野检察官眯起眼睛:“思考些什么呢?”

“各种各样的回忆。”

“心情很沉重?”

证人点了点头。

“中途想过要放弃吗?”

“时而想要放弃,时而又觉得不该放弃。但总体而言,并没有预先料想的那么难受,毕竟也回想起不少愉快的往事。”他说道,“虽说我父母以不幸的方式结束了人生,但他们也并非一直不幸。我父亲不喝酒的时候,是个认真又和善的人,和母亲十分亲密。即使他很懦弱,也绝不是个坏人。”

他垂下眼睛,似乎在自言自语。

“在做这个游戏前,我尽量不会去回忆我的父母。在某段时期,这样做也是必须的。可这样一来,连美好的回忆也都随之一同封存了起来。”

柏木卓也提出的游戏撕开了神原和彦贴在回忆上的封条。

“我想起许多我在七岁时不太懂,现在又能搞明白的事。正如检察官所说,我的时间很宽裕,就利用多余的时间思考了很多。”

“虽然想了很多,但还是没有事先料想的那么痛苦,是吗?”

“是的。我觉得一定是我成长了,也是养父母教育的结果。所以,在思考亲生父母的同时,也想起了许多养父母的事。”

神原证人突然轻声笑了起来,检察官和陪审员们都吃了一惊。

“对不起。”证人对大家道了歉,眼里带着快乐的神情,“我刚才想到有趣的事了。去③的赤坂邮政局时,那天虽然是休息日,不过圣诞夜还是会有许多商店开门营业。我当时想,到东京都中心地段果然能看到许多稀罕玩意儿,要不要买点纪念品回去呢?”

“是送给作为养父母的爸爸妈妈的礼物吗?”

藤野凉子的语文成绩很好,这里她用了相当贴切的表达。作为养父母的爸爸妈妈。

“是的。”

藤野检察官也露出了笑容:“你想买什么?”

这些话昨天他可没说。健一也想知道他到底要买什么。

“我想买一棵小小的圣诞树,大概这么大。”神原用手比划出二十厘米左右的高度,“赤坂的蛋糕店里有卖,缀满了红色、黄色还有其他各种颜色的金属纸包裹的巧克力。妈妈很喜欢这种小摆设。”

初三男生讲起自己的母亲时,总会比较腼腆,神原证人也不例外。陪审员们脸上的神情也趋于缓和。

只有山野纪央还在哭,两只大眼睛泪流不止,怎么擦也擦不完。仓田真理子靠过去后,她便弯下腰,低下头。

健一朝旁听席上望了一眼。神原的话传到大人们耳朵里之后会有什么反应?神原的模样在大人们眼睛里又是怎样的?

“那么,你买回去了吗?”藤野检察官问道。

“我最后没买。我觉得这样做很不谨慎。”

“不谨慎?”

“我想到,这场游戏关乎柏木的性命。”神原证人用手擦了擦鼻子底下的汗水,再次垂下眼帘,“这场游戏一启动,我脑袋里想的竟然都是自己的事。我不得不强迫自己回想起游戏背后的严重性。”

“你一直在想你自己、你亲生父母还有养父母的事?”

“是的。也想起了龙泽老师,上补习班时和他谈过好多话,当时并不理解的一些话,我现在也能理解了。还想起学校里的朋友。这些回忆,把我的脑袋装得满满的。”

“是否可以认为,一旦正式启动后,这场游戏便不是为了柏木,而是证人你自己的游戏了?”

“嗯,我想是这样的。”

“你在电话里向柏木讲过吗?”

“没有明确地讲清楚。”

“柏木对你说了些什么,问了些什么?尽管通话时间很短,但除了‘我到了指定的地点’之外,总还能说些别的话吧?”

“当然,我讲了在街边看到的景象,以及打电话的准确位置。”

“还记得柏木在电话里说的话吗?”

山野纪央抬起身子,两眼通红,不过似乎不再流泪了。

“他要我确认完一个地点后,立刻按时跑到下一个目标。这方面他相当在意。”

“我再问一遍,他有没有问起过你当时的心情和感想?”

“他在此前已经说过,在确认完所有地点之前,他不想了解我的心情。在整场游戏结束,再次看到我的脸之前,他是不会问的。”

“他想亲自确认你的模样?”

“我想是这样的。”

神原证人的脸上现出一抹阴影。虽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健一也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脸上笼罩着一片阴云。

“当时我甚至觉得,柏木是不是不相信我。”

“这是什么意思?”

“他认为我故意隐瞒内心的痛苦,对他说谎,在他面前演戏。”

“你有必要在他面前演戏吗?”

“如果我意志消沉,说自己其实也不明白活着的意义,也没有生活的目标,这将对柏木产生负面影响。”

“所以,你会勉强自己,硬充好汉?”

“是的。”

“柏木明确地这么说过吗?”

“没有,可他说我‘反常’,说我‘古怪’。”

“游戏启动后,你并没有感到料想中的痛苦,更没有被痛苦的回忆压垮,反倒想起了美好的记忆,还引发对养父母的感激之情。你变得更加积极向上。柏木说的‘古怪’指的是这方面吗?”

“我想是的。”

“柏木他很不爽吗?

神原和彦吃惊地眨了一下眼睛:“你说‘不爽’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个嘛,光听声音……”

“在游戏过程中,柏木也是只能听到你的声音吧?可他还是察觉到你比预想中坚强,说你‘古怪’。”

证人犹豫片刻:“柏木在考虑自杀,不可能觉得痛快。”

“从游戏刚开始到确认完几个地点,柏木的心情有过变化吗?”

神原证人沉默不语。

“换句话说,他不爽的程度有变化吗?”

“我不知道。”

“柏木猜疑你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是在‘演戏’,是为了不让自己自杀硬装出来的,是吧?”

“是的,正像我刚才说的那样。”

“也许不止于此吧?你顽强地遵守游戏规则,在游戏过程中还出现了克服亲生父母阴影的迹象。对此,柏木恐怕也觉得难以接受吧?因为他期望的,应该不是你能积极乐观地完成游戏,而是看到你在游戏中失去平静,一蹶不振吧?”

证人没有回答,变得面无表情。

藤野检察官将手头的文件换了一份,留出一点时间空隙。

“预定的确认地点,你都寻访到了吗?”

“是的,所有目标我都去过了。”

“然后,你回到了居住地,在小林电器店门前的电话亭里给柏木打了电话,对吗?”

“是的。”

“都说了些什么?”

“我说,该去的地方我都去过了,现在回来了。”

证人的喉结“咕咚”一声上下挪动了一下。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详细向他汇报。我真的很想和柏木谈谈自己内心的新发现、新感受,可当时已经七点半了,我养父母自然不知道我们的游戏,因为我出门时告诉他们,自己要去朋友家复习。所以,我想早点回家。”

“柏木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想今天就和我见面。”

“在当天夜里见面?”

“是的。”

“对普通的初中生来说,这样的时间安排实在有点不可思议。再说,那天是圣诞夜,还下着雪。”

“是啊……”神原和彦放低了声音。

“柏木有没有说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面?”

包括胜木惠子在内,所有陪审员都探出了身子。

“半夜十一点半,他要我去本校教学楼楼顶。”

对检察官和证人间的问答听得人了神的旁听者们又嘈杂起来。

“肃静!”井上法官立刻发出僵硬的喊声。

“这所城东第三中学的楼顶吗?”

“是的。”

“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方?柏木说明过理由吗?”

“我问了,但他没说。他只说,叫你来你就来。”

“你没有拒绝?”

“我想说服他。”他的嗓音变得沙哑,“我说,时间这么晚,我必须瞒着养父母偷偷溜出来。再说我跑了一天,身心都疲惫不堪,半夜里恐怕出不来。”

说到这里,神原的声音哽住了,只剩下艰难的喘息。

“可他说,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去,因为今天不见面,明天就见不到了。”

“明天就见不到了?什么意思?”

“柏木说,他要死了。”

井上法官望着不安分的旁听席,敲响木槌:“请保持安静!”

即使旁听席有点吵闹,也不至于让法官生这么大的气。也许井上康夫在利用他的法官职权发泄胸中的闷气,若非如此,他便无法一脸威严地高坐法官席。

要是不听我的话,不照我说的去做,我就死给你看。世上还有比这更卑鄙的恐吓吗?

“‘要是今晚不能见面,我就去死。’”藤野检察官重复道,“当时,柏木的语气是怎样的?”

“语气?”

“是非常消沉,还是苦苦哀求,或是半开玩笑?”

神原证人犹豫了一会儿,答道:“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那你的感觉是?”

“非常……”

“非常?”

“非常执拗,非常冷酷。”

在小林电器店前被人看到时,神原和彦显得又累又冷,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让爱多管闲事的电器店老板忍不住叫住了他。事实确实如此,因为神原和彦确实又累又冷,也确实陷人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自己已经照你说的去做了,游戏也完成了,自己在游戏中获得的成果,对你也应该能产生良好结果。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没完没了呢?

“去一所完全陌生的学校,还要在半夜里溜进去,这事儿想想都很难。”

“柏木说他已经安排好了。他自己先从厕所的窗户钻进去,然后打开边门的锁和通往屋顶的门锁。”

“这么说来,”藤野检察官轻轻地喘了口气,扫视一周陪审团,继续说,“深夜去教学楼楼顶会面的提案对证人而言既意外又突兀,可柏木是早就计划好的?”

“我想是这样的。”

“无论游戏结果如何,都要让你大半夜跑去楼顶,是吗?”

神原和彦默默地点了点头。

“后来怎么样了?”

“我服从了柏木的安排。”

“就是说,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夜里十一点半,你来到了本校教学楼楼顶?”

“是的,我来了。”

“楼顶上有什么人?”

“有柏木。”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人?”

神原证人摇了摇头:“没有了。只有柏木一个人。”

“他在哪里?哦,你稍等一下,要换一张示意图。”

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赶紧行动起来,将第一天展示过的楼顶平面图贴了出来。

“柏木就站在铁丝网边上。”神原和彦指着的那个位置几乎在坠落地点的正上方,“当时,屋顶楼顶间的常夜灯亮着,借着亮光可以看到柏木。”

“你在哪里?”

“我离他不远。可当时非常寒冷,我没法站着不动,只能一会儿跺脚,一会儿在附近踱步。”

“柏木他怎么样呢?”

“他一直待在铁丝网附近,没有动弹。”

他就在那里注视着神原和彦。

“你们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我实在累得不行,只想快点固家。那场游戏虽然也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但我毕竟在一天之内想起了太多事。”

“你已经心力交瘁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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