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麻如蚁群一般看不见边际的军队营帐,黑压压地在齐国以西的边境线上一字排开,在没有星星的夜晚中,有着令人触目惊心的气势。
荒芜的原野,在已灭亡的宋与郑之间,齐国的要塞城池并没有建立起来,所以谁都没有看见在营火辉煌的最前端黑暗中,有一支一千两百人组成的军队,一千两百人中骑兵所占的数目不多,但五队建制非常齐全。从他们扎营的这个地方远眺,秦韩两国组建的联军,那辉煌灯火几乎成了有星辰闪烁的星河。
兰翎卫中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沉得住气。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攻过来。”无盐朗双手撑着下巴,背后的军士正在喂马,声音不大,但随之飘过来的马粪味真的要把他整吐了,说起来,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算算时日,秦国使臣被派至临淄应该有十日了。”邝仲好死后,率领兰翎卫的兰翎长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唤作萧十一,他将腰下长剑擦拭了一遍又一遍,“临淄那边的消息如何?”
负责和临淄那边的联系的便是无盐朗,被问起来,他摇着头说:“一切正常。”
萧十一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拧成了一团。
现在宋军被分为两路,一路便是他们兰翎卫,一千两百人在这齐国西部边境观察情况;另一路有十名千夫长率领的万人大军则赶往南部边境监视楚国动静,随时准备在楚国动手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军与韩军汇合已有二十日之久,按照他所了解的宋公子戴昌意的风格,如果田昌意要以齐国为壳,复国为宋,这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把浑水搅起来了。战略早就该布置好了。但无盐朗却说临淄那边还没有消息。
“公……安平君是打算让我们自由发挥吗?”刚要说公子,萧十一硬生生地改了口。宋国已亡,这世间已无宋公子戴昌意了,但他也不想以齐国那劳什子的指挥使来称呼人,由此取了个折中,安平君这个封号是不错的,“伺机而动?”
田昌意很擅长伺机而动。
不,没有什么时候在田昌意看来不是机会的。
可是他并不是田昌意,没有那样的谋略也没有那样的武力。田昌意不会是这个意思,但如果不是这个意思,都这个时候了,在这里,到底是要他们做什么呢?
朝露殿日晞阁。
往常的读书时间却并不安静。
聚米为山,指画形势。在外人看来要着急夺权的两个人正是双膝对坐。她们之间的木案上正是由米面堆就的‘沙盘’。
这块沙盘显示的是太初十八年,宋王才逃往曹城,宋国已显颓势,但田昌意已将全部的宋军掌握在手里的时候。齐国的胜势还没那么压倒性。
齐宋两国的疆域加起来,哪怕将沙盘微型化到一座城池只有一握的米面,那城池与城池之间都是没有间隙的,所以沙盘上显示的形势只在彭城一城。齐宋两军隔泓水相望。
当时,齐国是联合了魏楚一同攻宋,因为沙盘显示的只有彭城,所以魏国和楚国的势力就顺其自然地被剔除掉了。
“我不是很明白齐国的军制。”等公主目夷说要重演泓水之战时,田昌意正解下腰带放置木案上充当泓水,她装傻充愣,打算还是玩宋国。取得胜利有千百种方式,输就只需要一种结果。
公主目夷瞧了一眼田昌意,便说:“那就开始吧。”
自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马拉战车的战争模式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在这样的形势下,各国都诞生出了专属于自身的精锐军种。
譬如秦之锐士,魏之武卒,赵之边骑,齐之技击……齐国技击,个人勇武,发动冲锋时,往往一战便胜,但因为实行的是赏金制,杀一个和杀十个得到的赏金差距不大,所以一般来说只能打顺风仗,一旦战事不利,很容易士气崩溃,一溃千里。
宋国军队则和天子治下时差不多,基本上是以贵族封君组成的征召军为主,以及大多数奴隶协同的奴隶作为后备。好处是要组织出一支军队出来非常简单,没什么成本,坏处就是同等数目下,战斗力低下简直令人发指。
不过说了那么多,这都是实际上两军交战的情况。在沙盘上,宋国的一千人就是齐国的一千人,士气和军队质量是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个人的武力也同样。她们的沙盘游戏和真正意义上的沙盘推演并不是一个东西。
“当时齐军是四万人,宋军是一万五千人。杀死对方君主就算胜。”公主目夷将一根竹简交到田昌意手中,田昌意自然地将其折成三段,这三段就是三千人,“滴漏滴一滴水便是一日,当攻城军队多于守城军队时,五十日下城。”
“那你这四万人攻城,我这一万五千人不是必输吗?”
“四万人不可能同时渡过泓水……但你要是愿意像宋襄公那样等我全部军队渡过泓水,摆好军阵,恢复好士气再出城正面交战,我也愿意你输得那么干脆。”
“一次渡过泓水最多一万人。”田昌意说。
公主目夷点头:“可以。”
“那么,玩这个有什么赌注吗?”田昌意像是突然想起来,数竹简的动作停了下来,“你要玩我陪你,地图是你选的,规则也是你定的,我倒是想就龟缩在城里就等你攻过来一次认输,但我想你肯定也不愿意这么没劲,对吧?”
公主目夷看着田昌意,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最后她说:“赌什么?”
“公主殿下您要是输了,今晚就任由我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