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场,听清了祁君豪言,与所有祁臣一样受威慑。”竞庭歌依旧轻松,“所以我这招未必奏效,祁君必能凭一己之力运筹天下,臣民再如何反对都不怕。”
阮雪音目色渐利,与隆起的肚腹、日益柔和的面庞轮廓不协。竞庭歌轻蹙眉,放下声势,“种子播下去,发芽成苗尚需时日,何况参天。你就安心生孩子,哪有你夫君挡不住的刀剑。”
长夜愈冷,阶下宫卫手中的刀剑承月华泛银泽。有兵士匆匆入宫门直奔大殿,经过珮夫人与竞庭歌时快速见礼,再往前,沈疾已经等在门槛边。
“军报吧。”竞庭歌低声,“白国哪日乱可不是我能定的,也不是你夫君或女君能定的。段家那堆宗亲选在今日,恐也是看中了你生辰、祁君没空管闲事,正宜速战速决。我没想搅你生辰。”
阮雪音看着宫墙月不说话。
“生辰吉乐,小雪。我应该此生过不上夫君孩儿热炕头的日子,但你过上了,我觉得很好。”
竞庭歌从没对她说过生辰吉乐,自因在蓬溪山她们不过生辰。而今年十月初三她自己的生辰——那日她没入宫,听说相府也无动作,倒是数千里外的像山——
“十月初三像山烽火是点了的。”顾星朗说的。
“哦。”十月初三傍晚上官宴去过相府找她,她不在。那日她一早出了门躲去郊外山里,生怕家中有准备,更怕上官宴动干戈。
“回去后我会好好辅佐他治国。”两人都出了会儿神,竞庭歌接着道,“也要改改从前孤军奋战的做法,与朝臣们走得近些,哪怕受辱看脸色呢。段惜润继续在位很好,咱们就各据一方,为女子多谋些机会。总觉得这也是老师、母亲她们的理想。”
仿佛白国正在混战而她们此刻立场相对,都是浮云。阮雪音刹那恍惚,不知能怎么接,远处宫门前又出现一人疾步来,衣袂飘飘,却是宁王顾星延。
“你快回去睡吧,有身孕,别熬夜。我也回了。”
今夜注定不眠。段惜润不敢睡,顾星朗不能睡,祁国皇亲朝臣各具见解这就要乘夜纷纷谏言了。战争顷刻起而随时可能结束,韵水城君位更迭不过瞬息之事。
“这般景况换个国君早借机逃命了,安坐大殿为质的,三百年来好像就段惜润一个。”
段惜润的底气是顾星朗给的。他不会杀她,而她今夜不走更能在祁国臣工们炮轰般谏言时求他手下留情。
两人都心知肚明,竞庭歌说完最后这句出了宫。阮雪音与迎面而来的宁王招呼过,决定回去睡觉。
顾星延进殿见女君亦在,显然吃惊,行礼后请君上移驾,只言有要事呈禀。
从十一月二十二深夜到十一月二十三破晓,臣工络绎,人人进殿请君上移驾,人人有要事呈禀。顾星朗往返于大殿和偏殿之间,段惜润始终端坐大殿静候。
本国亲兵亦有战报送达,死伤都只大概,韵水城门未破,但破与不破,她深知道,也许只在下一刻。
破晓时分骠骑将军柴瞻进殿,顾星朗隐现疲态,未等对方开口摆手道:“已有定夺。边境出八万兵马南下助白君平叛。”
柴瞻年逾五十,却极硬朗,年初吞崟时曾亲自领兵在祁南驻守防生变,闻言微诧:“敢问君上——”
“兵贵神速,晚怕生变,肖贲带兵。”肖贲是祁南边境守将,御史丞肖子怀之侄,接军令便点兵,今日可解韵水之围,“宁王领了禁军两千,该正出霁都往边境坐镇,都是刚下的旨意,叫将军白跑一趟了。”
八万大军不足占一国,占都城却是绰绰有余。君上让肖贲带队,明为求快、力保韵水,暗里,却该是防着其他人不受君命定要趁此机会拿下白国——肖贲远在边境,不知昨夜大殿上情形,也便不会生异心,最是稳妥。
柴瞻心下明白,未多话,行礼告退,大殿中复剩顾星朗与段惜润两人。
天渐明,涤砚进来布早膳,于宫人摆碗碟的当口向顾星朗轻禀:“昨夜又点过灯。”
昨夜太晚,阮雪音疲倦懒回折雪殿,当真去了挽澜殿睡。
顾星朗初听挑眉,旋即微笑,“知道了。”君上不在、宫妃独宿挽澜殿引致点灯,也是首例,她倒总别出心裁。
众人退远,二君安静用膳。段惜润每吃一口想及已逝的祁宫岁月,又及方才涤砚点灯之禀,淡声道:“明夫人也精水书。我近来思量才发现,凡她学过、擅长之事,我都学过也擅长。舞蹈、水书、扬放凤筝。或许父君当初送我来祁宫,是想我再续先辈荣光。太后知后觉了。而你并不是祁太祖。”
顾星朗举箸吃菜,许久方应:“当初你离开韵水,先君可嘱咐过什么?”
段惜润想了想,觉得事已至此无不可说,“让我竭尽所能,讨你欢心。舞蹈、水书、凤筝,都要尽其用。”
各国送公主贵女入祁皆是此初衷。“但你在祁宫时没说过会水书。”还是回韵水为君后通信时她主动用,他才知道。
段惜润第一封以水书写就的信实为试探——阮雪音答应了不将迫害之事告诉顾星朗,她并不完全相信,水书算某种依据。而顾星朗很快以水书回,她亦吃惊,旋即体会到某种隐秘的快乐、只她与他共有的默契,自此有了这般通信的规矩。
当然不能这么答。“我入宫第五个月起,你再不留宿,白日探望都很少。没机会说。”
顾星朗再默。“抱歉。”
“空守采露殿那些日夜我偶尔想,如果珮姐姐早于我们所有人入宫,你即倾心、只要她一人,我与阿妧是否就不必来霁都。”
许多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上官姌甚至都不会用四姝斩。
不会么?时间不回头,过往无假设。顾星朗以箸轻点盘沿,没出声响。
距皇宫一百里的长巷深宅内,信王亦无眠,彻宵踱步到清晨,两眼猩红,炯然有火光。
“五年,不,十年内再无这样的好机会!”他猛停步盯近旁家仆,“要确保肖贲,入韵水杀太后,夺玉玺获兵符!”
那家仆衣着分明朴素,姿态却高似显贵,闻言噤声,凑近低道:“君上未必是此策略,极可能真心帮女君。四哥——”
“荒唐!昏聩!”信王压着声,“白国势弱,蔚国大器未成,今破韵水,杀了女君,乘胜举兵再征苍梧——死伤固然重,也只在一时,灭不了蔚,至少重挫,两国相持,好过三国峙立!”
是这么个道理,却未必这么容易。拥王深觉兄长幽闭数月失于急躁,自己乔装来探望报信实在不宜久留,便要辞别,被信王抓住胳膊:
“帮为兄传信老七。他在路上了吧。”
“四哥!”
“肖贲若不济,他动手,祁南边境岂止八万兵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杀了段家那些人占下韵水,生米成熟饭,满朝文武必群起而谏——利国利统一的功勋,君上亦驳斥不得,更不能以违抗君命治老七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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