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庭歌冷笑,“纵你狠得下心对稚子动手,阮墨兮会伤自己孩儿?霍启但凡想明白这点,便不会受胁迫。”
“你对蔚后,看来还不够了解。”
“你了解?”
上官宴抱着阿岩挨她近些,“我与蔚后分别留下的人,是鸳临殿的亲卫,和小皇子的乳母。昨日我夜接传书,两个消息,一是慕容峋病于卧榻,二便是,乳母亲口对我的人说,皇后走前有旨,无论何时霍启大人欲从鸳临殿接走小皇子,都不可以,若对方强行动手,便拿小皇子的性命相挟,若对方不受挟,可以,杀了那孩子。”
竞庭歌震惊得再次失语。
谁能想到整局棋中,漫长的摸索博弈,阮墨兮才是那个随时准备要玉石俱焚的人。
人人都生出了软肋,包括她竞庭歌,偏这不中用了多年的阮墨兮,如今连虎毒食子的事都做得出!
所以宫变自夜半始,却至今没分出胜负,只因蔚宫之中,执棋之人还在对子。
幸甚!
霍氏变节,倒给了自己和慕容峋机会。而阮墨兮走时那般交代,就是为防霍家踢开她独揽大权。
还有时间。尽管这时间不会太长。
她要抓紧了。
“上官妧所投那毒——”便转去问。
对上极近的、突然柔和的目光。“怎么瘦得这样。”他说着手已经伸过来,很轻地捏了捏她下巴。
竞庭歌猝不及防,撇开一点脸,又扫他怀里阿岩,孩子在的意思。
上官宴笑笑,“不在就可以?”
阿岩手里抓着爹爹刚给的九连环,小巧精致,正玩儿得不亦乐乎。
“公子真是好兴致。这般光景了,还有心思调戏姑娘。”
上官宴眼里那些柔光散开来,变作一片汪洋将竞庭歌围住。“你要的不过是声震四海,名留青史。莫说时至今日已经做到了,便离心中想要的还有些距离——我认为没有什么,比治出一个真正盛世,更值得被史书铭记。而投效新政,与我一起创立新制,绝对好过辅佐慕容氏社稷。你知道的,这些个王朝,百年而兴,百年又衰,游戏罢了。”
自此,竞庭歌知道了上官宴拦路车前的全部用意。
恐怕最后这段,才是终极之言。
她看着他的眼片刻,渐渐神思游离,似在评估,又似什么都没想。
“你是真的,想要创立新制。”
“上官宴若有自立为君之心,天诛地灭。”
“纪平也是么?”
“至少我与他最后一次会面时,依然是。”
竞庭歌一嗤,“你与他会面,倒是机会多多。前年我居霁都相府时你常来,其实不为见我,而为见他吧。”
上官宴笑笑,“又想错了。那时节你父亲还在,我是代先父见的他。后来你父被顾星朗发配,才改为与纪平相谈。”
“青川未统,你们倒决定先覆社稷。”
“赌局。”上官宴收起嬉笑色,“顾星朗比慕容峋难对付,霁都那头,很可能两败俱伤。而国战还在继续,此局终时,说不得统一亦成,是蔚国全胜。”
竞庭歌眯了眯眼。
“顾星朗比慕容峋难对付,还有一个前提是,你放下一定要辅佐慕容氏的执念,以真正志向、天下理想为念。”他又道,目光变得深邃,“我说过,可以留他性命。”
空气再次深静。
阿岩终于不耐烦,仰起小脸,“爹爹?歌姨?”
上官宴笑低头,柔声哄慰。竞庭歌亦挤出一个笑,因面色苍白,全无光彩。
小娃娃从爹爹那里又得一香囊,捧在手里把玩,算是安抚住了。
“随身的小玩意儿这样多。”竞庭歌道。
“当爹的人,看见好玩儿好看之物总想收在身上,用来哄孩子。纵不能日日相见,两年了,习惯了。”上官宴一壁答,发现阿岩一侧发髻松垮,上手整理。
很是熟练,看得竞庭歌又有些怔。
“别犹豫了。”弄完孩子头发,他再次深深看她,“这样不好么?”
三个人,乐融融,你与我,分明倾盖如故。
这种话上官宴说不出,但以两人自相识便仿佛天成的默契,他相信她听得懂。
摆在面前的抉择,是忠义,是理想,当然也是情爱。
竞庭歌缓摇头。“公子下车吧。”
上官宴坐着没动。
他依然那样看着她,阿岩还在怀里咿咿呀呀念念有词。空气似都凝伫,无声宣布这是他们两个人,最后的机会。
“那年天长节人潮里表明心意后,我一直在等你。等到今日。”
竞庭歌不知他这近三十年人生里有没有对第二个女子说过这样的话。
从前她觉得肯定有,肯定张口就来,骗过无数娇花。
今日仍想以此告诫自己别当真,却有些自欺不过。
“我与你,理想不同。”
“可以相同。”
“他若因此丢了社稷甚至性命,会成我一生噩梦。我当初来苍梧,辅佐的便是慕容氏,是他,我——”
“抛开这些。”上官宴很清楚自己想问什么,“抛开你对他的责任、忠义、十年相伴的情谊,以及,”他余光瞥阿岩,暗示孩子生父这项事实,“也抛开我的立场、要做的事,完完全全剔除。只论人。”
竞庭歌十年所思所想,九分在蔚国统青川,只有一分是情爱婚姻,且都非她主动要想。
以至于上官宴已经问得明确无比,她仍没立时理解。
“你选谁。”可他等不起了,“竞庭歌,你更心悦谁。”
外间分明在乱,哪怕暂时休戈对峙,亦非平宁时。
这车里却像被隔成了另一时空,那时空里便如眼前这人所言,没有理想,没有立场,没有你死我活的输赢。
“我不知道。不,我都不——”
“你不是。你都有。你给我答案,何去何从,我自己会定。”
竞庭歌已经搞不懂他究竟要什么。“好。那我——”
“我真希望是我。”她分明都要回答了,他却怕听似的,忽然打断,“怎可能抛开那些呢。寻常人做决定都要种种考量,何况我们这些人。你十年功名系于慕容氏,他从一开始就赢了。”
阿岩的咿呀声持续氤氲在这时空里。
还有竞庭歌身上已经很淡的栀子香。
那年在麓州,从春到夏他每日亲自剪新鲜的栀子花插瓶,放在两人卧房中,直到花期尽。
“你带阿岩走吧。”她轻道。
上官宴却抬手蒙住阿岩的眼,同时倾身,很重地,咬住了她的唇。
【1】814祸起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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