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刻长得,像永别余生。
竞庭歌右手掐入左手掌心,以疼痛阻挡所有身体反应。
然后阿岩小手舞动起来,急唤爹爹。上官宴随之撤手,人退回来,孩子转头,只见两个大人都有些喘,面色奇异。
他抱着孩子下车那瞬,竞庭歌就门缝盯着江城看。
此人与上官宴,全无眼神交换——过分避嫌了,反坐实她疑心。
江,与上官宴母族的姜,也就是南军卫尉姜辞的姜,音同。而此人去岁与自己作一样的公天下之答,然后一起进入辅阁为主君谋士,这样特别,她很快就让慕容峋仔细查其来历。
倒很清楚,清楚得也像是提前备好的,因为全无疑点。
她没忍住又去瞧上官宴的背影。
阿岩两只小胖臂很熟稔、很亲昵地抱着爹爹,小脸却始终望着自己,满眼不舍。
“歌姨忙完,自会来找阿岩和爹爹。”方才让下车她就不肯,上官宴耐心哄,“咱们三个拉过勾了,是不是?”
他可真会教人念念不忘。
-南风多为夏风。夏令起风时想我吧。【1】
-为防歌姨忘记,拉勾勾,她不来,就是小狗。
这两句话,两个场景,她一直记得很清楚。确如阮雪音言,许多看似无用的时刻,比更多精心筹备的光景,更铭刻毕生。
拐入距皇宫很近又相对隐蔽的顽石巷时,她想过要不要动手。
又怕只有江城才能带她入宫,忍下来,直至马车停,需要步行进入显阳门。
显阳门距沉香台近,位置却偏,非常之时选此门,很应当。
也很值得警惕。
“是入皇宫,先生这些来自棉州的兵卫,恐不能再跟了。”
他们都是天子亲卫,只要出示腰牌就能堂而皇之跟进去,但显然,不是交底的时候。
“好。”竞庭歌应,“烦请引路。”
就她一人同他入宫的意思了。
显阳门下两名守卫,见到江城,打开宫门,并不全开,俨然等他们进去要再次关闭。
就着如此视野朝里往,空荡荡甬道,鬼影子都不见。
却必定伏了一两人吧。她进去就可能身首异处。
“先生请。”江城礼让。
竞庭歌再应一声好,使眼色给其中一名亲卫。
下一刻,亲卫从后掐住江城的脖子,长刀穿过其腹。
显阳门下二兵看过来时,那把血淋淋的白刃已经朝他们移来。
正要拔刀对抗,分别被另两名亲卫从后制住,顷刻血溅宫门,没了声息。
江城并两名宫门卫,就那样悄寂地倒在血泊里。慕容峋派来接她的这十人乃亲卫中翘楚,论无声息杀人,不会比此刻埋伏在宫门内的那些弱。
“我先进。你们在门缝内等候,盯着我走甬道。算好距离,若相隔有些远了,无论如何要跟进来,否则那时候再跳出来人对我动手,你们营救不及。”竞庭歌气声交代。
“那不若属下们直接随先生——”
竞庭歌摇头,“我想看看,是怎样水准的排布。”
踏进显阳门的第一步,她走得格外重。同时仰头,望向左右宫墙顶端。
寒光两线,从显阳门这头直直延伸向甬道尽头——好大声势,只杀两人,近百弓弩手!且明目张胆毫不遮掩,不仅要杀她,江城若非已经死在外间,也会被乱箭灭口!
“放!”便听甬道深处传来号令。
此时放箭并非上选,因为竞庭歌只跨进了宫门一步,也就是说,只有最靠近显阳门的几名弓弩手能够准确射击。
但等不得。这女人竟精明到一步完成预判,稍有半刻犹豫容她退出去,万箭齐发都无用!
“持盾列阵!”
竞庭歌却全无退意,高声也下令,正与那个“放”字重合。
但见八名亲卫刹那间冲入,将随身盾牌平举头顶,形成一个方阵,严丝合缝围竞庭歌在当中。剩余两名兵士掩身盾阵后方,抽出羽箭,各自挽弓。
“将他们射下来!”竞庭歌高声,自是让射最近的几名弓弩手。
对方箭雨在同一刻袭来,插入盾牌方阵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两名射击的亲卫双箭难敌,幸得盾阵在前庇护,只一人手臂挂彩。
“回来躲好!”只听竞庭歌闷声在盾阵内,“诸位对这甬道长度可有数?”
“保持盾阵疾行,半刻钟可达尽头!”
“好!还请诸位保重自身,必要时蹲伏前进,庭歌自会配合爬行!”
众人都知她此言是为保他们周全,毕竟蹲着走更易让盾牌遮住身体,却必然影响速度。这十人亲卫跟随慕容峋多年,深知竞先生安危大过天,见此情形本就打算以命相护,更不可能让她爬进皇宫。
一时默契应是,盾阵开始在箭雨中快速移动。当真疾如闪电,以至于竞庭歌在盾牌下人墙中亦必须奔跑才不至拖后腿。
她分明听见了箭镞入铠甲的声音。
以及斜前方兵士的闷哼声。
不止一人中了箭。只因盾牌遮挡未及要害。而那移动的速度,居然半分未减,天子亲卫的勇猛与耐力!
左后方的盾牌终于是落了地。
那持盾的勇士胸腹先后挨了三箭,顶着那三箭继续退着跑,直到此时,已至甬道尽头,再难支撑,轰然倒地。
甬道尽头的宫门,也有两名守兵。
见盾阵竟成功突围,挥刀而来,头里尚顶着盾牌的二兵不及闪躲,被一击命中。盾阵前段瞬间瓦解,却也没了继续保持的必要,余下几名亲卫旋即扔盾抽刀,一对一搏杀,“护先生进去!”
一对一搏杀只须两人。
另四人忙前后左右将竞庭歌重新围住,大步过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