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竞庭歌才知,除了早先左后方持盾的那位,还有三名亲卫,已经亡于甬道箭雨之中。
这道宫门跨过去,往前走,是含章殿西北侧。
按江城半真半假的说法,含章殿前有防御,且是防住了的,否则蔚宫此刻会是一片狼藉。
更应该说,是霍启还没有控住宫内局势,没有将小皇子接到身边,故须继续对峙。
她应该先去鸳临殿。
如有可能,将慕容序转去更周全之地,让霍氏除了宣布自己篡权谋逆,绝无借小皇子行事的机会。
而一旦是篡权谋逆,军心,民心,形势和相应的做法就会大不一样。
她相信上官宴说的所有话。
也便按下了前往含章殿附近探虚实的冲动,在亲卫们掩护下直奔鸳临殿。
鸳临殿前寂无声。
一名身上没伤、看着还算整齐的亲卫奉竞庭歌之命去察看,半刻后归来:
“先生,殿内活人不见,都是死人。”
竞庭歌大惊,直直往里冲,目光如鹰隼迅速扫视廊下厅中。
有宫人,有兵卫,寝殿深处,乳母尸横摇车前,摇车之中,空空如也。
晚了。
彻底晚了。
一整夜过去,霍启当然不可能再等过这个白天,无论如何会想办法抢走儿子,宣布今上驾崩,推立新君。
而他是会先囚禁慕容峋,还是直接杀了他,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先生。”一亲卫见竞庭歌立在摇篮前不动,试探问,“是否去御徖殿?”
自然。她其实心内狂跳,想到慕容峋正濒死或者已经,丢了性命,整个人似被寒冰封住了。
尝试动动手指,竟都不能。
“先生。”
“当然。”她脑子亦封冻,下意识答,然后狠狠拧自己一把,转身迈步。
偌大的蔚宫,纵横交错的长道,竟无巡逻队伍,也不见宫人走动。是啊,识时务者都已归顺,或效忠或藏匿,等着剧变结束,再侍新主。
她就这样堂皇走到了御徖殿前。
天子居所终归像样,门前禁卫看到她,还如从前般颔首见礼。
四名护竞庭歌的亲卫有些懵,那两人是他们同僚,在御徖殿当值也有一年多了,此刻表现,仿佛根本无事发生。
可他们分明千难万险杀进来,为的是救驾。
竞庭歌只觉手脚再次冻住了。
这样的平静,只能说明大局已定,或会在她踏进这道门之后,彻底确定。
有幼儿啼哭之声传出。
当然是慕容序,因受了惊吓、离了乳母。
她进去会看见慕容峋的尸首吧。
或者霍启将匕首插入他胸膛的瞬间。
然后自己亦被杀,性命、志向、理想,烟花刹那,人生一瞬。
留得青山在。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留着性命,一切就还都有可能;走进去,不过是陪他死。
但她如何能让他一个人死呢。
君赴难,臣之过。他慷慨予她天梯,容她攀登;她以赤忠报效,从未想过易主。
纵使顾星朗曾力抛橄榄枝。
纵使所有人都说他不如其兄慕容嶙,更不如顾星朗,而良禽,应择木而栖。
她不觉得。他没有顾星朗之智,却也因此更听得进劝,能广纳言;相比慕容嶙狠辣,他宽厚一些,恰到好处的勇与威,实是为君之选。
为君者,又哪里需要聪明得如顾星朗那样。胸中有子民,懂得辨忠奸,学得御臣下,要紧时候能做对决定,也就够了。他还有她,她会辅佐他到最后的。
却是来不及了。
竞庭歌依稀记得上一次掉眼泪,是与阿岩长信门分别。
那次之后她告诫自己,不能再哭,竞庭歌是不流泪的。
此时她没有鼻酸,整张脸却是被完全浸湿了。那样无声,连眼眶都不红,泪水却如江流,割不断,此生憾。
她木着脸往里走,心底还有声音再劝阻:别进去了,活着,至少要为他保住慕容家社稷,至少不能让霍氏得逞,至少要杀了上官妧给他报仇。
然后她意识到霍氏不会得逞。
上官宴会胜,他们会推动新制,开启崭新世代。
让他胜吧。让他半生心血有所回报,让他实现这场荒诞又诱人的天下理想吧。
而她不能亲手将慕容峋推上君位又眼睁睁看他独坠地狱。
她得跟他一起。
御徖殿前庭比她离开时人更多,皆是驻守的禁卫,乌泱泱至少二十个,昭示她带回的那四人绝无拼杀得胜的可能。
那四人,此刻依令候在门口。已经没有牺牲他们的必要了。
穿过正殿,到中庭往寝殿,连宫人静立廊下的位置都没变。
除了那年盛夏的初夜,她再没进过他寝殿。此为第二次,却也是最后一次,她与他的葬身之地。
【1】731南风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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