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至,那些绯红色花苞却静闭如初。阮雪音停下讲述,看着顾星朗道:“聿明氏的传说,君上知道吧。”
顾星朗听得出神,不意她突然发问,想了想答:“传说他未卜先知,且会为了理想信仰,甘受天地诛罚。”
阮雪音点头:“应该就是他。他说完这句话,又对花神道:我还要送一句话,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语毕,他静坐闭目,直到最后一道夕阳光线从他花白的头发移至眼睛,或许就是这样的时刻。”
她看着远处绯色的落霞,夕阳已经只剩半弧金边。
“暮光落至老人眼角时,他朗然笑道: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天诛地伐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
语毕,他一把抓住花神,夕阳划入他眼中,老人圆寂,魂灵带着花神往佛国去。
花神在佛国见到了韦陀,对方也终于记起前世因缘。佛祖慈悲,准韦陀下凡了断尘缘。而聿明氏因为违反天规,魂灵永世漂泊,既不能驾鹤西去,也不能入佛国修行,终生受天罚而永不入轮回。”
她再次停顿,似有些累,“所以昙花也叫韦陀花。又因为等待的那几百年,花神总是在日落后才见到韦陀,故而昙花都是夜间开放。”
封冻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顾星朗若有所感,但理不清,亦提炼不出,只淡淡道:
“很好听。虽不似某些传奇故事那般跌宕出彩博人心跳,但,是能成千上万年传下去的那种故事。”
阮雪音点头:“我也觉得好听。我早年间不喜欢昙花,嫌它矫情,因为这个故事,倒对它生出许多好感。”
按照今日基底,她当然不可能只是要讲一个故事。但他此刻有些糊涂,不确定她准备表达什么。因为这是一个,好像是美满结局,又莫名像悲剧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听完却叫人哀伤。君上可有同感?”
顾星朗不作回应。
“臣妾以为,聿明氏以一己之力撼动天意,甚至永世牺牲自己以成就花神与韦陀或许只短短几十年的因缘,可歌可泣,亦非常可惜。因为他所为的,不过一份执念而已。”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父君很喜欢这一句,淳月和淳风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我虽不赞同完全为情所困,但你将痴情定义为执念,是否冷酷了些?”
“这世间万事,本没有定义,皆是因事论之。痴情若能顺势而为,不损害旁人,自然是佳话。可一旦涉及他者,令无关之人犯险甚至牺牲,评估利害,这所谓痴情,是否更像执念?若不是花神执着,韦陀早已忘尽前事,聿明氏也不会听到这段深情,后两者的人生根本无须被拉扯改变,也就不会有聿明氏的牺牲。”
她叹一口气,看向秋日暮色:“其实聿明氏又何尝不知这是执念,否则他也不会送花神那句: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他愿意为此牺牲,不过因为他心善,悲悯有情人,不忍花神苦等千年罢了。可是君上,这世上有多少无法厮守的有情人能遇到聿明氏呢?”
顾星朗终于眸光微动看进她眼睛:“有时候,那些牺牲不一定会发生,如果只为了可能的风险而放弃,是否,也很可惜?”
她想了想,也看进他眼睛:“问题就在于,这项风险,涉及多少人。在昙花的故事里,相关者本来只有花神和韦陀,聿明氏为了这段尘缘,已算无辜牺牲。好在不涉及更多人。但如果故事的主人公,有更厉害的身份,比如,”
她内心挣扎,不确定是否要这么直接,“比如一国之君。他要对家族,对国家,对千万臣民负责,这样的风险,哪怕只是可能,他犯得起吗?”
手起刀落,不留后路,不过就是,把话说透,甚至说绝。
顾星朗胸口发闷,费了力气才深深吸入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这风险,我可以相信它是不存在的吗?”
阮雪音再次生出先前在正殿内的那种心情,就是他连续发问试她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