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日是小雪。节气的小雪,并没有真的下雪。
每年小雪节气,不是二十二便是二十三。阮雪音一直怀疑二十四节气是青川以北区域的人定出来的,因为南部十一月根本不会下雪。无论大雪小雪。
但小雪一至,冬日便真的到了。在室外多走一阵手会冻住,清晨起来能看见枯枝上凝至发白的露珠。所谓气寒而将雪。
这一日和过去任何一日没有区别。和昨日,和三月她初抵霁都那日,都没有区别。唯一要说不同——
她有日子没上月华台了。而今夜她打算去一趟。近来天寒,夜间星辰少,但小雪这日,北斗星西沉,北天诸星上升,是应季节变化改变观星策略的一天。
晚膳之后,云玺陪阮雪音出了门。酉时未过,天已经黑了。
顾淳风姐弟在挽澜殿同顾星朗一道用膳。
一桌子热碟热锅,袅袅飘着烟,顾星漠捧着碗一口口喝汤,呼呼吐热气。
“多饮些。冬来喝羊汤,御寒。”说话的是顾星朗。
顾星漠囫囵吞着汤,总算腾出来说话空当,“今日小雪,我以为九哥会设宫宴或家宴。臣弟都好久没参加过宫宴了。”
顾星朗也在饮汤,闻言笑道:“每年都是冬至才有宫宴,你巴巴从夕岭跟回来,就是为了参加宫宴?”
“那倒不是。”顾星漠埋头继续喝汤,并不再言。
九岁的孩子,再是沉稳早慧,到底是爱热闹的。顾星朗且叹且好笑,宽慰道:“冬至有宴,新年还有宴,有你参加的。放心。”
却听淳风在旁哧一笑,看向顾星漠语气高深:“九哥昨日怕是花尽了心思,又不知悄悄闹了多大动静,今日自然要偃旗息鼓休养生息。哪还有力气给你设宴?”
顾星朗听得莫名,想半刻不得其法,看向淳风蹙眉道:“你这前言不搭后语又说的什么?”
淳风眨一眨眼,“知道了九哥。你此次这般低调,也没开广储第四库,整个祁宫怕是没什么人知道昨日是嫂嫂生辰。”她煞有介事点头,“我们都明白。如此甚好。省得闲杂人等又来多管闲事。”
“昨日是嫂嫂生辰?”顾星漠瞪眼,赶紧接茬,“怎么没告诉我?好歹让我准备份贺礼。”他考虑一瞬,更觉失礼,“还得补上才好。”
“用得着你补!”顾淳风白他一眼,“九哥不知道已经赏了多少好东西过去,你就别掺和了!”一壁说着,思忖自己昨天白日已将彼时在梅周城买的那支白玉簪送了去,暗自满意,便去瞧顾星朗——
这人表情不大对。
顾星漠也瞧出来了。
两个人有些紧张,大眼瞪小眼,半晌——
“谁告诉你昨日是她生辰?”他开口,状态非常,奇妙。
顾淳风摸不着头脑,暗道九哥这是不想我们过问,生气了?
“那个,九哥你放心,我们又不会出去乱说。总归昨日你们俩怎么过的,根本没人知道,今日宫中半点风声没有,说明妥当。”她想一瞬,不放心再补充,“九哥也勿怪嫂嫂,她什么也没跟我说,二十二是她生辰,还是好几个月前我问的。”
更鼓急,寒色倍严凝。
一路行去,距离折雪殿愈近,顾星朗心中渐渐揣起二十年不曾有过的,忐忑。
又有何可忐忑?他根本不知道啊。女子生辰之事,除了淳月淳风晚苓这种从小就知道、也自有人负责张罗的,他本就从不留心。
不知者不罪。
但某些情况下,也许不知道也算一道罪名?
他入了折雪殿,迎出来一堆人,偏生没有云玺,更没有她。
夫人去了月华台。出门有大半个时辰了。棠梨如是说。
他没有返身往月华台。
来了折雪殿,没见着人又追去月华台,这种追法,影响不好。
也比较丢脸。
他评估一瞬,决定留在折雪殿等。
亥时方过,阮雪音踏风露而归。深夜比之白日更加寒气逼人,她裹着斗篷兜了风帽,一双手仍是冻成了冰块,脸颊也有些红。
前庭竟明晃晃亮着满院的灯。素日她夜间出门观星,因不确定何时回来,都只嘱咐留个守门之人,其余人该歇下便歇下。天长日久,此一项约定成了规矩,她夜里这时候回来,从未见过这般热闹。
也不算热闹,庭内静悄悄,热闹的只有灯火。
她不明所以,云玺也不明所以,主仆二人迟疑片刻,张望半圈,未觉其他不妥,终是抬步往正殿去。
便在正殿当口,廊下阴影中瞧见了一张熟人脸。
虽是熟人,却因着此时出现在此地之莫名其妙而无端生出了惊悚感。
双方同时喊了一声。
阮雪音没出声,却实打实被这两人相视一声喊唬得心头狂跳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