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非常不合时宜地学到了“吻痕”的学名与成因。
跟大小姐在一起, 每天收获一点新知识。
但问题不是那个。
他不是想问“那是什么东西”。
“我……我知道那是什么。”他像是失去了脑子站在盥洗室的门口,所有的疑问最后都变成一句话,“那是……我做的吗?”
“……………………………………”
坐在床边的真寻宛如一个真正的人偶一般顿住了。
这绝对是中原中也认识月见坂真寻以来, 她最为沉默的一刻。
在如今的情况下,她的沉默让他感到窒息。
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中原中也, 那双清透晶莹的异色双瞳,就如同最名贵的宝石一般,在黑暗里, 泛起了清凌凌的冷光。
“您真是,问了相当有趣的问题。”
过了半晌, 中原中也看到她的手指缠上发丝, 然后对着他微微笑起来,那姿态就像是月下的冰原上,凛然绽放的无垢花。
凛然的,将他冻结的笑容。
“真让我惊讶……您比较希望这是别人做的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中原中也现在很慌, 特别慌, 他完全没办法告诉她, 他会问这个的原因只是因为, 他不记得自己有吻过那个地方。
在他朦胧的记忆里,更多的是她被他乖巧地揽在怀里的模样,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似乎抱着她,轻轻啃噬过她的颈侧。
轻轻地。
但是现实显然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他的记忆明显缺少了最为重要的部分。
这就像是中了彩票结果在开奖的时候发现过期了,心情的震荡幅度简直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
“看来您并不是没办法提取三个小时以前的记忆, 您只是无法提取自己在意以外的情报。”
真寻对着他的表情观察了片刻, 然后得出了结论, “由衷感谢您自愿献身为研究理论增加新的临床实例——喝混合酒会让人的记忆选择性断片。”
“………………”
被讽刺了,非常明显的讽刺。
中原中也根本就不敢说话。
他觉得现在的状况和一天以前简直一模一样——二十四小时以前,就在这个酒店,他的心情也如同现在一般充满了疑惑和波动。
仔细想想,竟然只经过了二十四个小时吗……真是难以置信,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让时间显得如此漫长?
他竟然已经连续两天都和月见坂真寻在同一个酒店、同一间房间里醒来了,这本应该是值得庆祝的进展才是,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让这种幸福的进度变成了拷问?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似乎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
这已经不是好感度的问题了,他怀疑在她眼里他连为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现在看过来的眼神,和她看那些骨头架子似乎没什么区别。
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显然,您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真寻慢慢地说。
那并不是一个疑问句。
中原中也脸上的表情没有刻意隐藏,哪怕没有学习过微表情心理学的人也能看出来他的惴惴不安和茫然。
他已经不记得了。
在狂乱的夜晚里,能将月见坂真寻的理智焚毁的那句话。
从一个喝了混合酒的人身上寻找答案是愚蠢的。
面对这个精准的判断,中原中也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垂下头,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大号橘猫。
他的大小姐幽幽地看过来,并没有说下一句话的打算。
很久,很久。
似乎窗外的太阳都已经攀爬到了峰顶,这个房间里窒息的温度连空调都没办法抹平。
“我……”中原中也在这样指向明确的寂静里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我好像,说了很多话。”
“是很多话。”真寻点头,“我通过您吸收了许多意外的哲理,比如您说醉得彻底一点对我来说比较安全……这个确实是对的。”
“……哎?”
不,那个,是不是哪里不对。
虽然中原中也现在脑子不太好用,但是他本能地觉得这句话不太正确。
如果他真的是安全的,那她脖子上的、那是怎么来的?她又是怎么在他的怀里醒过来的?
完全未知的信息输入让他感到了格外不妙的气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亿点点的样子。
还有,他难道不是喝了混合酒以后就抱着她倒下了吗,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喝的第二波?
她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中原中也主动……把自己喝到断片的。
他看起来愈发困惑的表情落在真寻的眼里,让她清冷的双眼漾起了浅浅的波纹。
转瞬即逝。
“您最担忧的事情——”
真寻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领,“虽然这句话并不应该由我来说,但事实上,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您自己知道那样,男性在足以失去意识的酒精中毒症状里是无法进行插|入|式|性|为的,您还不会因为这种意外而提前开启牢饭生活。”
——恭喜您。
这就是她想表达的核心思想。
“……”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松一口气。
她用学术一般的口吻,叙述……叙述男性断片式醉酒的症状时,让他有一种砸了窗户直接跳出去的冲动。
但这种冲动来得太早了,在大小姐说下一句话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简直没有别的选择,只剩下社会性死亡一条路可走。
“我很好奇您现在的记忆保留在哪个部分。”真寻眯起眼睛看着他,“在您试图非礼我然后睡倒的时候?”
中原中也眩晕地抖了一下:“我、我什么你的时候?”
真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于是他立刻就理解了。
“对不起,我……”
他在道歉的时候忽然就顿住了。
并不是他不想道歉,而是他忽然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针对哪一点、怎么道歉比较好。
对不起,我不该非礼你?
对不起,我不该不经允许非礼你?
对不起,我不该喝多了以后非礼你?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非礼你的,我只是喝多了以后一不小心把自己梦寐以求的妄想付诸行动了?
……好像不管什么叙述都是死亡选项的样子。
“我真的……非常抱歉。”最后他捂住脸,绝望地表示,“虽然现在说你可能不信……我真的,没有想要强迫你的意思。”
他能记起来,自己抱着她倒在沙发上。
而他现在无法判断,记忆里的她到底是不是在反抗。
糟糕透了,真的。
他不应该因为心情不愉快就放任自己喝酒的。
就那么一点小小的放纵,让他之前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他其实……喝下那杯血腥玛丽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月见坂真寻会走下楼来找他。
他以为自己最多就只是在沙发上倒一晚上而已,最多就是她早上的时候看到他不成体统的状态,但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她意外的出现而崩盘了。
如果说她走下来的时候代表着他有那么一点希望的话,那经过这一个晚上估计也没有剩下了。
如果月见坂真寻在这个时候决定将他划入陌生人的名单,他甚至不知道什么筹码才能第二次撬开她身上冻结的冰层。
从此以后只能和她老死不相往来——那是一种哪怕想象也会觉得心脏绞痛的结局。
真寻看着他沮丧得想把自己埋了的状态,隔着衬衫按住自己的肩胛骨……按住那一片滚烫的皮肤,轻轻抿了抿嘴。
……都是他的错。
都是中原中也的错,所以月见坂真寻才会做出那么多与本意相悖的选择。
无论是昨晚,还是现在。
他应该得到一点教训,知道以后不要随便在别人面前喝醉。
她应该严厉一点,让他戒掉这个糟糕的坏习惯。
可是他已经在反省了。
他已经得到教训了。
他垂下头难过地站在那里的样子,让人的心脏里泛起奇怪的气泡。
这是一种不正常的体感,从科学上来讲,心脏是为了血液流动提供动力的血泵,并不会让流经心室的血液产生物理上的沸腾。
所以这只是一种错觉。
让月见坂真寻产生这种错觉,也是中原中也的错——这点毫无疑问。
“……都是中原先生的错。”
——她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心软的。
“但犯罪未遂和既遂是两种完全不同等级的罪名,您无须为了未曾发生过的事情而过度担忧。”
——她不应该这么轻易地放过他的。
“将您放在绞刑架上审判没有任何意义。”
真寻抿一下嘴,将心脏奇怪的沸腾压下去,一边看着忐忑的男人,一边抬手按住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