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河一行携楚寒镜回返琼华,他们这一去一回不过一日辰光,好端端的神剑琼华峰就被一群修士团团围住,却是昆仑正道要来讨伐幻瞑界。这些修士里不乏积年的真人高功,如今琼华都是些年轻弟子,如何能阻挡?于是来人便直抵卷云台,所幸妖界有先天烛龙大阵庇护,这些正道除妖人无计可入,如今正在琼华驻地罗唣不休。
“尔等琼华弟子为何包庇妖类?”
“早先此处剑气冲霄,却又是贵派哪位真人功力大进?”
“那两界通道是何人布下?”
修士们围着琼华弟子客客气气地逼问,吓得几个年轻童儿眼泪直流。
天边忽来四道虹光,迫人的琴心剑意荡决浮云,万里莽莽的昆仑,一时间岚雾尽散,傍晚的夕照落在连绵雪峰上,映出一派灿烂的金鸿。正道群修面色须不好看,皆严阵以待了。待那虹光落地,显露出五个人影来。
为首的白衣剑仙气度极俊,两眼睁着往四下一扫,所有人的眼睛都为他吸引,片刻离不开他的身形,仿佛此人便是乾坤中心,不周天柱一般。
“可是云天河道友!”说话的阆风派掌门虚尘真人,他与云天河倒是老相识,此时也为白衣剑仙的气度威势暗暗惊叹。
云天河知道自己不善交际,便只是略一点头。
慕容紫英上前两步,众人不自觉便又望向了他,见其人着一身琼华掌门袍服,背负剑匣,容貌虽年青,可丰神玉秀,气机博大,俨然也是功行圆满,大宗师一流的人物,便也不敢轻视。
“各位同道为何无故占我琼华驻地,可是欺琼华无人吗?”
“琼华本是昆仑正宗,我等八派同气连枝,彼此有同道之谊,素来敬重谨慎,又岂是欺贵派无人?然而敢问阁下几人,为何此地妖星高悬?前不久更是有妖类出入此间。诸位可能给我等一个说法?”说话者是昆仑派的一位长老。
慕容紫英面色冷肃,“昔日昆仑琼华已不复存在,如今只有神剑门的琼华峰,此地乃我神剑门所有,而那天星亦是我神剑门的驻地之一,却不劳各位费心探究了。”
此言一出,众修哗然。
云天河此时憨笑道,“你们来了也好,本来打算过几天把玄霄的事情办完,再去找你们的。”
“阁下何出此言?”
“我觉得,昆仑八派太多了。”
“那多少才合适?”群修慑于此人剑道精神,一时间竟不敢顶撞。
白衣剑仙竖起一根指头,“昆仑有一个神剑门就够了。”
韩菱纱也不管那些修士鼓噪罗唣,她悄悄问云天河,“你是怎么想的?”
云天河挠挠头,“我有好好想过爹说的话。要是我想做一件大事,就得有很多的帮手。昆仑八派,可以当我的帮手。”
“你打算强迫他们加入神剑门?”
“不是,我要把神剑门教给他们。”
韩菱纱一愣,旋即大笑,“原来如此,天河,你变聪明了。”
神剑门从不是一个门派,神剑门是一个理念,一种传承。所以云天河可以把神剑门教给别人。
受我神剑者,当身入此门。
昆仑的夕照越来越灿烂了。当太阳落下,夜幕笼罩人间,莽莽的群山间有第二轮太阳升起,舒展、朦胧、明朗的剑虹,仿佛是朝霞一样。
后世记载,神剑门主连挑昆仑七宗,单人只剑,一夜败尽群仙。
假如修行界有历史,那么在这一天太阳升起前后,是两个时代,被一个太阳一样的男人分开。
云天河剑下无一合之敌,昆仑的修行人不愿承认世上有这样惊艳的剑道,有这样无敌的人。
“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剑法?!”天墉城的掌门捂着腰腹上的剑创,跌坐在地,心如死灰,周围是哀呼嚎啕的天墉城弟子,日出之前的昆仑,空气特别冷。
对面的白衣剑仙有爽朗的笑容,“想学吗?我教你。”
“你……我天墉城乃天界正宗,绝不会改换门庭!你要杀便杀,何必言语欺侮!”
那人摇摇头,“没让你改什么,我就是来教东西的,怕你们不同意,先打一架。你们现在知道我的厉害,总愿意学了吧?”他说着,从怀里丢出三本崭新的书籍,“喏,好好学哦,过几个月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你!莫走!决一死战哇!”掌门吐一口血,气昏迷了。
天边的剑虹已不见了踪影,云天河回返琼华,对同伴们笑了笑,“最后一家也去过了。”
慕容紫英点头,“既然如此,今日正午,我们便将玄霄师叔从禁地提出来吧,是时候给那一次大战画一个句号了。”
琼华弟子和妖界梦貘一族得知消息后齐聚卷云台。
玄霄或许没想过自己的结局会是如此。
水空剑主斩断了他与羲和剑的连结,令他多年苦修的功力一朝散尽,也化去了其体内炽热的阳炎。他望着台下神情各异的人与妖,发出苍凉的大笑。
“我琼华三代心血,飞升之望,今朝皆亡于你慕容小儿手中!后辈弟子不思报仇雪恨,反与妖贼为伍!历代祖师在天有灵!当垂泪可矣!”
他的头发一瞬间全白了。人也变得极苍老。
某位弟子展开判书,朗声念道:“琼华前代门人玄霄,曾为羲和剑主,为妖界大战之元凶之一,念其愚忠,受二十四代掌门太清真人蒙蔽,又经历十九年玄冰苦狱,故而减其罪行,今琼华上下弟子及幻瞑界群妖见证,兹判决,废其修为,解羲和剑,终身不得任职琼华峰主,不得踏出清风涧一步。尔可有异议?”
“成王败寇,莫不如是,而今我为阶下囚,功力尽失,你们又何必惺惺作态!不如直接将玄霄斩杀于此!若等吾重获修为,定要报今日之辱,拨乱反正!届时取各位项上人头告祭琼华先烈!”
“既无异议……”那弟子正待宣判。
“不妥!”此时妖主婵幽却有不满,“此人当年杀我族妖数百,按罪当诛!”
慕容紫英拱手,“婵幽道友,此番判决是我等协商而成,为何此时反悔?”
玄霄大笑,“你怕了!你怕我重获功力,把你们几个妖孽斩杀殆尽!”
婵幽冷声道:“此人凶顽不改,留他在世上只会多造杀孽,还不如早早清除。”
慕容紫英侧头看了玄霄一眼。
今天卷云台上的风很大,也很柔和,博大的气流并不急促,就像是昆仑群山的一次吐纳,像是钟声悠扬的余韵,玄霄的苍苍白发在风里飘扬,意气风发的修道人如今比古稀老者更衰朽,双眸里不再有意气和神光迸射,浑浊的眼球里燃烧着沧桑的愤怒。
“他老了。”
此话一出,妖界再无异议。
判决很快结束,待众人离开,卷云台上重归清寂后,云天河抬头望着天穹,太阳片刻不停地周天运行,他忽然问,“究竟什么时候太阳是正处当中的呢?”
柳梦璃也抬头望了望,柔声道:“既然太阳在周行,一日之内总有一瞬是在当中的。哪怕是如此短暂,但只要太阳的天上是偏斜的,那就必然有正中,如果没有正中,又如何能说它偏斜了呢?”
云天河点点头,“正是如此。原来如此。”
“云公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是啊,明白了一点点。”野人摸着脑袋,微笑起来,“我要是早点明白就好了。生死原来是这么样的一种东西,人死成鬼,鬼又转世,究竟什么时候算死了呢?在鬼界我见到很多,像我爹这样保持神智的鬼,我想,变成鬼,并非死了。如我们这样的修为,哪怕身躯腐朽,死后鬼魂也能长留人间,这难道不是永生吗?”
柳梦璃怔忪道:“天河,你在乎永生吗?”
“不,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死。”云天河望着天空,“因为鬼界,因为轮回,每个人,每个妖其实都是永生的。这我们已经知道了。只要魂魄不灭,就能重来。所以阎王他们可以操控人的命数,因为死后的鬼魂有了他们定下的去处。生前做好事,来生投好胎。生前挖坟墓,死后做苦役。因为没有人真的死去,所以人生百年,就如黄粱梦一样,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可以让人经历荣华富贵,也可以让人一夜家破人亡。这就是他们的天道。”
柳梦璃眼中露出惊喜和不安,“那你想做什么?”
云天河伸出手,朝冥冥中的六界按掌,“我要打破轮回。让生灵能真正死亡。”
此言一出,晴空暴雷!
黑压压的云团从四面涌来,把昆仑周遭两千里方圆团团围拢,暗不见天日,只有奔涌的雷霆,照耀得群山惨白。
白衣剑仙面色不改,“前世的罪孽,今生的债,都不需来世报偿,新生的人、妖,都可以自由自在得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再传他们剑法,让他们有力气,有本事,能吃饱饭,能开开心心,也能对坏人反击。”
柳梦璃轻叹,“天河,你看,老天生气了。”
“嗯,它不敢劈我的。”云天河抬头,仿佛与九天之上的大天尊对视,“因为他知道我会做什么。”
不知何时,韩菱纱与慕容紫英也站到了云天河身后,他们四人,神剑四宗,一齐抬头望天,两千里的黑云,竟也悄悄散去。
韩菱纱问,“天河,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凭我等之力,潜修三十年后,六界哪还有敌手。”慕容紫英轻抚背后剑匣,语气平淡。
云天河沉吟片刻,摇摇头,“浪头要打到天上去,这海要比天更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