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另一边。
宋想容被请为上座。
雨过天晴色的酒盅玉质极好,色泽温润,却和殿外雨后将晴的天光一样,看着便让人自心底发寒。
正是黄昏阴阳出现时,连绵的山脉有如江边波浪,自南而来的细风裹挟江上极冷的寒气,拍打宏伟的殿门,却适得其反。
然而,大殿内楚腰卫鬓的宫女的翩翩舞衣依旧如水波般轻柔的荡漾。
宋想容抬袖掩住半张脸庞饮尽一杯酒,烈酒入腹过急,在唇齿间留下辛辣的味道。
颦眉敛眸忍住因酒意激起的泪花,别过头若不经意般以袖角拭去,回首依旧再随来贺喜的命官饮一盏。
昔年若太后还在,必定要与宋想容小酌几杯。
常人往往对宋想容,女子饮酒指指点点,但她却比所有人想的都有洒脱,兴起时更会多饮几盅,让女侍们花容失色。
而如今,已是花落人亡,唯有清酒浅浅,光影在酒面沉浮间映出她流转的艳光。
但纵然太后尸骨未寒,可四王爷依旧大摆了这宴席。
宋想容举目望向席间官僚,满座无不觥筹交错,洋洋喜气,仿佛一切乃他们之功……
忽地想起,顾倾歌故日江南阴雨绵绵,撑一把油纸伞和旧友携手同游时,曾听老人家传闻此时阴府大开,连人的影子,也有些像魔;而是魔是人,又有谁能分辨得出来?
忽而,一声清朗男声带着几抹骄横意味响起。
“这第一杯酒,非都督莫属。”
他声音并不甚宏伟,却有如鹅卵石骤然击入湖面,激起一圈极大的波澜,漾出无数水波,扰乱在湖面捧着休憩的睡莲的荷叶;惊起一群鸳鸯,扑棱着翅膀纷纷惊逃打破这最后一片宁静。
顾倾歌随他指令捧起酒盅,手中早已冷汗涔涔,屈指让掌心贴合杯壁拂去手中粘腻感。如江清说的那般四王爷公看似耽于声色,却说话虚虚实实。
令人不可捉摸——亦或,是宋想容自己多心。
宋想容又多心些什么呢。
丝丝缕缕的哀愁如烟云般笼上顾倾歌的眉目,怔怔忡忡间却还要做个木偶般仪态万千。
宋想容是担心哪个都督会惨遭毒手,猜疑哪个都督立于殿外门前?是行走在光明之下的那个,还是黑暗中难以触碰的翳影——而这其中,又有什么分别。
最大的区别或许只是一个黑衣与夜同色,病入膏肓,若雨中枯荷,柱杖缓行而来;一个斗笠蓑衣,带一柄破伞,矫健有力,行走间却落下血色落花。
四王爷已经不一样了。
眉目间,却又何曾不相似?
倏地,大门突然被在两旁立着的内侍缓缓拉开。
这时的风终于找到缝隙畅快地涌入,向殿内的所有人袭来。
氤氲的水汽遮蔽了地下各人映出的影子,垂眸的宋想容并不曾看得分明,他们到底是人还是魔。
跳跃的心脏仿佛涌到了喉头“突突”地跳着,极快速的阖目让自己安定一下方抬眸迎接殿外那人——宋想容心中不早已有了定数,那殿外立着的应是宋想容的江清。
而方才还悸动的心脏早已缓缓垂落,掉进宋想容也不可知的漩涡。
“是他。”宋想容无声地叹息着。既是行走在光明之下的那位,也是黑暗中凄凄凉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