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裴言及此不由微顿,复一轻叹:“又何必于此劳心废神。”
他言毕复执笔如常写下一行墨字,只觉眼前昏沉,头脑酸胀,看字须格外废神几分。
窗外依约有将雨之兆,天色愈暗,提笔正欲继续往下写,笔尖触纸又忽而一顿,白纸上堪堪留下一个极小的墨点。
傅裴抬头予人以抱歉一笑:“烧水的炉子在外头,你可去看看,兴许还温。”
“不喝了。”顾倾歌一面答话,一面拂袖起身走到窗前,一手将虚掩着的窗户推开,院内光景霎时映入眼帘,被突然闯入的光线逼得微微蹙眉,定神再望去,只见窗外院子里一蓬乱草把早开的月季生生压暗了一个色调,那棵合欢花孤零零在正中绿的不合时宜。却见那少年忽地转身,粲然一笑:
“——我看呀,你这小官不如不做,收拾好了家伙,我便带你往南边走。咱们去看那五湖光景,去听烟雾朦胧之中的橹声渔唱,更有绿松、碧波、白鸥、红鲤等物,吃的是菱角、豆腐、时鲜蒿笋和活跳跳的鲈鱼。”
言至此而风忽起,吹得顾倾歌一袭轻衫猎猎,她温声笑问道:“你说,哪一点比不上这里了?”
正欲出离的神思却在那顾倾歌讲起五湖光景之时被牢牢抓住,傅裴静静的听人讲完,竟是愣神。
复而垂眸掩住了眼底复杂的神色,本就略微酸胀的头脑更兼多种思绪交杂,一时难以辨清,便不欲细辨,听凭其在下一瞬俱重归于平静……
傅裴提笔久久未动手腕不由得略微发酸,索性搁笔于案。
是时风起,更添凉意,不由得拢了拢衣袍。教这风一吹,倦意一时扫净,思绪愈发清明,再细思其言下之意不由微微发笑:
“不,哪一点都比不上。”
你不知道的。
哪一点都比不上。
顾倾歌听的很生气:“那好吧。”
过分!傅裴真的很过分!
风自西来犹带寒冽,又兼微雨,直教满城残红飞尽。
香尘委地,秋意阑珊,满满无际的静夜中,昏黄灯光几豆,更添幽寂。
乌檀案上平放一道素笺,其上文字为松烟淡墨书就,横竖随性,勾折流畅,乃是傅裴记忆中的熟悉笔画。
言简意赅,直指要事,文到纸末愈发潦草。
傅裴从头到尾一连阅了数遍,目光终于顿在文末“戌时二刻登门拜会”八字上,半晌敛眸,只觉颅中刺痛,终是一道微不可闻的叹息。
数年宦海浮沉,如今于朝中官居要职,外人眼里可说是前途无量,却不曾闻其中种种难言之处。
傅裴静默良久,只将手中那纸折叠成小小一块,正欲移至灯前引燃,忽闻媵报有客登门,手下微顿,旋即将纸片糅在掌心,复言去请。
待人离去,方稍稍正坐,顺势将握拳之手掩入袍下。
傅裴舒眉欲稍掩面上倦色,但见熟悉人影推门而入,面上似有焦躁之色。心下故知,仍是扯唇报以一笑,开口吩咐:“上茶。”
话音未落,却见傅大将军口呼不必,三两步行至案边,欺身近前,皱眉朗声,大有逼问之意:
“贪污之案,就这么结了?”